接下来的三个月,梦汐几乎再也没有见到过易云洛。
他整日将自己关在静室中修炼,不出门更不离开霜云殿,就连三尊与八大长老的议事也不去参加。
昊玄和炎陌因此来过几次,但无论他们说什么,易云洛依旧房门紧闭,不给他们任何的回应,他们最后也都只能无奈离开。
对天清的弟子来说,他们的尊上就仿佛从这天地间失踪了一般。若不是梦汐每日都守在易云洛的房门外,静静地听着屋内细微的动静,否则连她都不敢确定,这霜云殿除了她之外,是否真的还有另一个人。
梦汐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从那日之后,她心里总是觉得空空的,似乎缺了点什么。做任何事都不顺心,提不起兴趣,还经常会陷入一种奇怪的沉思之中。
除了偶尔慕容亦寒和馨蕊来找她,她才会勉强打起精神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坐在易云洛房前的台阶上,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夜,常常抱膝靠着柱子就睡着了。
梦里经常梦到师父终于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推门出来了,他对她笑得很温柔,就像那天出门前一样,让她沉醉,让她流连。可每每醒来之时,却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不可能成真的美梦而已。
易云洛不是不知道她就在外面,可那天亲耳听到了她的答案,她的选择,瞬间的痛苦让他恍悟他对她的感情。
原来他对她,早就已经不仅仅因为她是他故人的转世。斯人已去,如今更重要的,是那个陪伴了他七年,将他从无情无爱的深渊中解救出来的孩子。而她,也早在不知不觉中深入他的心底。
那一张张阳光般的笑脸,那一个个亲昵的举动,那一声声甜美的呼唤,那一丝丝悸动的眼神……往事如风,千回百转,一幕幕地呈现在眼前,让他又如何能够再以师父的身份去见她呢?
只是,她马上就要和别人成亲了啊……
可他,却无法在这种情况之下,将他的心意告诉她。
别说她现在那么怕他,即使是和从前一样,但在她没有恢复记忆之前,他也不能冒这个险。
他可以无惧于应霸天率领整个魔族来征战,也可以无畏于肩负起保护整个六界苍生的重担。可他却独独害怕着她的感受,哪怕只是她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如激流般直冲他的心底,激起阵阵地波荡。
要告诉她么?只怕等到那个时候,她会更加地怕他吧。毕竟现在他在她的心里,只是师父罢了。
师父?这个词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就算把整个六界放在眼前,也不及它的半分重量。
可他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后悔过收她为徒,活了那么久,看透了世间的许多事情,他自然知道万物必有因果循环这个道理。过去的事情既然无法改变,但将来却是可以掌握的。
只是将来……
易云洛却又陷入了一个两难之境,而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眼看着梦汐和慕容亦寒的婚期一点点地接近,却仍然无动于衷的原因。
如果可以选择,他相信他会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奋不顾身一次。管他什么世俗之见,管他什么闲言碎语,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只想带着梦汐一起,远离这尘世的纷纷扰扰,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避世而居。
可他不能,也没有选择。情义两全,说起来简单,但真的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他所要肩负的东西太多,放不下,也不能放下。
离应霸天的二十年之约也所剩无几了,他不能为了梦汐,而置整个六界于危难之中。这是他的职责,他的使命,是他必须要去承担的东西。
所以,他徘徊了。
或者说,他妥协了。
其实,让梦汐嫁给慕容亦寒也好。至少这样,等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她不会太难过。有一个人在她的身边爱她,照顾她,他也可以放心了。
即使将来的某一天她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他,也会变得云淡风轻了吧。
就这样吧,她既然喜欢慕容亦寒,那就让他们成亲吧。
所以这些日子,在梦汐总是不明所以地守在他的房外之时,易云洛却是没日没夜地催动着自己的内力,逼着自己日夜不停地修炼。
但修行必须心如止水,可是以他现在的心境,再加上之前为梦汐解开摄魂术以及在七绝琴音下所受的伤,易云洛拼了命地闭关,也不过只恢复了五成的内力,要想胜过应霸天,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梦汐听到的那些声音,便是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急进之后,真气外泄的痛楚。
终于到了成亲的前一日,因为对此事都有顾忌,昊玄和炎陌虽然急着让梦汐嫁给慕容亦寒,好断了易云洛的心念,但却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是在青玄殿的大殿上,简单地布置了一下。
不过好在他们对这件事并无经验,全都交给了南素衣处理。而南素衣又心疼梦汐,怎么说也是他们天清的两大弟子的婚事,怎能如此草率仓促。便明里暗里也为梦汐准备了不少的嫁妆,至于慕容亦寒的聘礼,相信他过不了多久就会补上的。
凌薇虽有不甘,闹也闹过,哭也哭过,可无奈昊玄和炎陌都铁了心地要让他们成亲,心中对梦汐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先是抢了她的师父,后来还跟她抢娘的疼爱,现在又要抢她所爱之人,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霜云殿。
将嫁衣整齐地放在了梦汐的榻上,馨蕊走到了梦汐的身边,扶着她的肩膀低头在她的耳边问道:“紧张吗?”
看着铜镜中的人,梦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轻轻地摇了摇头。
馨蕊打笑:“还说没有,看你这呆呆的样子,别人看不出来,我还不了解你么?你啊,总是爱把事情藏在心里,可又却忍不住胡思乱想,只要一出神,就是这个样子了。”
梦汐勾了勾嘴角:“是啊,你最了解我了。”
馨蕊蹲下了身子:“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
梦汐想了想:“馨蕊,如果我说我不想嫁给师兄了……”
“不可以!”梦汐的话没说完,馨蕊便扬声打断了她。
梦汐不解地看着她,馨蕊似乎也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尴尬:“我、我是说,这件事情都已经定下来这么久了,你现在才提出来,师父他们是不会同意的。而且你们明天就要成亲了,就算你不在乎师父他们的想法,可师兄呢,你也不在乎么?是你当初自己求尊上成全你们在一起的,现在突然反悔,师兄那么爱你,你就忍心让他伤心么?”
馨蕊说的都对,那个时候师父再三问她到底要不要嫁给师兄,她并没有反对。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嘴角上扬着一抹带着忧伤的弧度:“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啦,不会当真的……”
馨蕊握住了她的手:“梦汐,我希望你可以幸福。”这样,将来她才可以真正地,毫无顾忌地拥有她的幸福。
梦汐反握住她:“谢谢你,馨蕊。这段时间总是陪着我,你放心啦,就算我明天嫁人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眼中划过一丝异样,馨蕊笑着点头。
等馨蕊走了之后,梦汐走到了榻边,沿着衣领,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地轻抚过嫁衣。
嫁衣似火,美人如玉。
可镜中之人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喜悦之情。梦汐茫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冰凉的手指轻碰上脸颊,就连眉心处也带着点点哀愁。
那如火般娇艳的颜色,灼热了她的视线,却冰冷了她的心。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却在她穿上了嫁衣以后,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激烈。
红得耀眼,就好像是那日师父流出来的血,深深地刺进了她的眼底,她的心里。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壳而出,提起拖曳在地上的裙边,梦汐拉开门,朝着易云洛的房间方向飞奔而去。
天色渐暗,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忽隐忽现。
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易云洛的房门外,手在敲上房门的一瞬间,停了下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梦汐不知道。只是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她想要见师父。然后便什么都没有想,一股脑地就跑了过来。
可是接下来呢?她该干什么?她还是不知道。
明天她就要成亲了,师父却仍然不肯出来见她。也许以后,她再也不会回霜云殿来住了……
还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指微动,梦汐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唤道:“师父。”
没有任何动静。
等了一会儿,梦汐继续道:“师父,汐儿有话想要和你说,我可以进来吗?”
屋外树叶沙沙作响,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梦汐凝神静听,可平常只要稍一聚神便能听到的师父的呼吸声,此刻却也安静地如同虚无。心下一紧,梦汐再顾不得其他,推门而入。
房内,易云洛正安静地端坐在蒲团之上,面目安详宁静。看到易云洛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有前襟上点点的血迹,梦汐顿觉不妙,跪到了他的身边:“师父!”
颤抖地伸出手,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了起来,梦汐慢慢地将指尖放在了易云洛的鼻下……
收回手,梦汐推了推他:“师父……汐儿来了,你别睡了,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