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一夜马不蹄的赶路,当艾希雅昏沉沉的睁开眼时,自背后传来的温度随着起伏的身躯摩擦着她僵硬的身体,微微动了动,自肩膀一下立刻传来一阵酸麻,仿佛大病初愈时的虚弱无力。
难受的皱眉,抬眼望去,除了黄沙,就是碧蓝的天空,叹息。
“醒了。”慢不经心的一声。
“嗯,我们到哪里了?”
“越过这片沙漠,就到曼哈了。”辛莫蓝伽昂了昂头,视线落在前方的沙丘上,些许的疲惫写在脸上,灰色的眼睛却仍然炯炯有神。
“曼哈,与叙利亚搭界的曼哈吗?”曾经在地图上看过的一个小黑点,紧挨着叙利亚,没想到她们已经到了这里,过了曼哈就出了埃及的版图,脱离了众神之国的管辖。
扬起嘴角,唇边一丝干渴的僵硬,头顶的太阳嚣张地喷散着炽烫的波浪,将所有能榨取的水份一滴不剩的全部蒸发殆尽。
“你的埃及,还有几个曼哈。”猛然抬手一挥,身后的数人忽然加速超过她们,辛莫蓝伽控制着身上的马儿,放慢速度,让他们顺利的越过她们。
“你打算从叙利亚走?”看着七八个人骑着马超过她们,他们飞奔而过时扬起的沙尘,瞬间又被大风刮的干干净净。
亚述人出现在叙利亚,就好像一只老虎踏进了另一只老虎的地盘,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而艾希雅认为辛莫蓝伽应该比自己更加了解其中的危险性到底有多高。
低头,瞧了一眼艾希雅,沉默,目光紧紧盯着已经消失在沙丘后的属下。
“这是最近的路,虽然有些危险。”半晌,看见沙丘上突然出现一个属下不停挥动手臂,她才轻轻开口,那是平实的叙述口吻,而不是将要经过敌国时应该出现的语气。
Www ▲TTκan ▲c○
亚述曾经在五年前,以征服者的面貌出现在叙利亚的土地上,造成了叙利亚部分城池一夜之间变成废墟,最后只得求助邻邦埃及才能将此浩劫平息。那时,她还只是一位公主,而蒙西斯特也只是王子。
记忆中,父王毫不犹豫的出兵帮助前来求助的叙利亚使臣。因为任谁都明白,敲开叙利亚的大门后,下一场战火将会在尼罗河的上空燃烧。
“坐好了,马上就到了。”打断了艾希雅的思绪,马儿突然加速,艾希雅抬眸看向前方,沙丘缓缓踏在脚下,远方出现一片建筑。
一片低矮的灰黄色房屋,经历了沙漠洗礼的暗沉色彩,片片连连高低错落在不规则的街道边,远远的能看见白烟从一些屋顶冒出,笔直的升起,却在一丝微风中消散的无影无踪。
埃及边界的最后一座城市,不如说更像一个散落在沙漠里的游牧部落,成群的骆驼和马匹在城市外围圈养着,风里一股土腥味混合着牲口的气味传来……古老的原始味道,保留着伟大的埃及辉煌前的模样,繁华的孟菲斯在岁月没有将它打造成现在的繁荣前的最真实的缩影。
沉浸在对孟菲斯的怀念和历史蜕变的进程里,艾希雅没有注意到她们一行几十人,已经进了曼哈杂乱却热闹的街道中。
到处是来来往往的骆驼和马匹,夹杂着一辆又一辆的大篷车,毫无防备间,便从身旁卷着尘土急驰而过。
“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修整一晚,明天一早离开。”
“是。”库仑塔比了个手势,示意属下去找住的地方。
大约一杯茶的功夫,裹着同样白色斗篷的属下像幽灵一般出现在库仑塔的身边,凑进嘀咕了几句,见库仑塔点点头,艾希雅猜想今晚的住宿应该已经解决了。
几名属下在前面引领大家在窄狭的街道里穿梭,一栋二层的简陋小楼出现在眼前,门前一个晃来荡去的幌子上用埃及语和叙利亚语写着“酒”字。
半敞的门里冲出一阵阵的酒味,从那刺鼻的气味里,艾希雅能分辨出那绝对不是用上等葡萄精制的好酒……那种芬芳四溢的香气是能让人忘却烦恼的琼浆玉液,而此刻溢满呼吸间的是一种让她想捂着鼻子的低劣酒精味。
喧哗声大的都能将半倚半挂在门框上的破门震掉下来,土墙上被风沙侵蚀的黄泥随着一波一波声浪抖落下来,艾希雅几乎觉得这间看上去不太牢靠的房子,很有可能在人们继续不断的哄闹声中倒塌。
门口栓着的几匹马上驮着似乎是装着粮食的包裹,已经破了一个小洞的亚麻布袋上,正有少量的麦子随着马儿甩头的动作而掉落下来。
“把马安置好。”库仑塔牵过辛莫蓝伽的马,将缰绳一起交给属下。
“是。”
“进去吧。”发现艾希雅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她催促道。
深吸一口气,跟在辛莫蓝伽的身后踏进门。
和自己想像的一样糟糕,甚至更糟……简陋而凌乱,漆黑的墙壁,让人眼睛生痛的气味。
小酒馆里人很多,能从衣着上看出是一些小商贩和流浪汉,也有些地痞模样的人,三五一圈,围着油腻的木桌吆喝着。
他们大多是在赌博,艾希雅看不懂他们的赌法,也看不清楚,但从桌面上的钱币看来,赌的并不大,只是一些散钱而已。
也有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喝着酒,吃着看上去油腻的毫无食欲的东西。
地上是粘腻的,在这昏暗的油灯下,艾希雅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猜想她踩在脚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群人挤进昏暗吵杂的小酒馆,引来了大部分人的侧目,他们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神闪闪烁烁对着她们的方向,交头接耳。
好容易挤到张空桌前坐了下来,库仑塔伸手一扫,将上面狼藉的杯盘推开,找了个相对比较干净的地方,示意她们坐下,自己则坐到一旁的空桌,三十几个人也分散地坐在酒馆的角落里,一下子将不大的小酒馆撑的满满的。
闷热的空气停滞在这人头攒动的小屋子里,真像一个蒸笼,夹杂着股油烟和汗臭的味道,艾希雅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放到一边,抬头看见辛莫蓝伽也脱下了斗篷,正用手轻揉她汗潮的短发,微卷的头发在她随意的动作下,变的乱乱的,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抽吸声,嘘唏声,就在艾希雅看向身旁时,从那些原本醉心于赌博的男人的眼中射出。艾希雅蹙眉,她感觉到自己在这些男人滚烫的目光里,好像□□似的令人紧张羞赧。
“要吃什么?”正四下留意着,耳旁突然一句闷闷的话音,倒让艾希雅吃了一惊,回头看了一眼,一名彪形大汉在自己的桌旁站着,此刻正用贪婪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
“填饱肚子的干净东西就行了。”说话的是隔壁桌的库仑塔,他抬手指指四周,“给刚才进来的人,都准备一份。”
“知道了。”
“房间在哪里?”辛莫蓝伽开口,艾希雅看见她拿起了刚放下的斗篷绕过桌子,走到自己身边。
“后面。”男子指指一个挂着已经被油烟熏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帘子的小门。
“把你所有的空房间都给我们,够吗?”说话间,她将手中的斗篷盖上艾希雅的肩,顺手给她拉上帽子,拢了拢敞开的斗篷,将她又密实的包裹起来。
闷热的厉害,艾希雅却觉得很好,至少比暴露在那些男人贪婪□□的目光下要令她舒服多了,斗篷上还有一丝淡淡的味道,是辛莫蓝伽身上的。
“够,够,再多一些人也住的下。”突然来了一笔大生意,男子笑的咧开嘴,少了半颗门牙的模样让人忍俊不止。
“走。”拉起艾希雅的胳膊,“你们吃完就去休息,小心。”声音刻意压低,她对库仑塔说。
“你们不吃吗?”看着她朝小门走去的背影,问道。
“你吃完了,带些东西上来给我们。”没有回头,她拉着艾希雅匆匆消失在帘子后,将一屋子垂涎三尺的视线用一片摇晃的门帘轻易的挡住。
“以后在外面,不要脱掉斗篷。”进屋后,她没由来的一句话,让正在观察屋子的艾希雅微微一愣。
“太热了,所以才脱掉的。”看见窗边一个硬土堆而成的长方形台子,疑惑的走过去,手在上面按了按,比看上去的更硬。
“没看见那些人看你的眼光吗?还是穿着吧,热不死人的。”走到桌边坐下,打开水壶看了看,半壶混浊的**泛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她随手盖上。
坐在那个可能是床的台子上面,想起刚才那些能将她生吞活拨的目光,艾希雅喉咙紧了紧。
她也许要时刻提醒自己,她已经远离了孟菲斯,这里是一个王令都难以传达的边陲小城而已,法度在这样一个长年被忽视的地方,已经成了一张废纸。
“休息吧,我去打些水来。”拿起桌上的壶,辛莫蓝伽起身,瞥了眼视线有些涣散的艾希雅。
点头,她的确累了,真想闭上眼睛睡上几天几夜,朝床上移了移身体,冰冷的硬土带着一丝潮气,艾希雅只得将斗篷脱下铺在上面,勉强才能隔绝一点带着霉味的潮气,缓缓躺下,枕着自己的胳膊,盯着地面上一线从窄小的窗户泻进的阳光,重重一声叹息。
一缕残阳在地平线上逐渐化为一片青黑色的薄雾时,艾希雅缓缓地睁开眼,揉揉发酸的胳膊,环顾置身的房间,一瞬间呆愣。半晌后,才想起这黑乎乎冒着一股霉味的地方,是在埃及边境小城曼哈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
房间里很黑,窗户坏了半个,唯一的光线就是从缺了半扇窗户的木框里射进来的自然光线,淡淡的,是月光。
借着从窗外流进的半截月光扫视了一圈屋子,没有发现辛莫蓝伽的身影。
坐起身,一件斗篷从肩膀上滑下,安静的落在腿上,艾希雅看着斗篷,眼神轻闪,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记忆里她好像不曾盖上这个。
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昏暗的光线下,桌子上摆着水壶和食物,食物已经凉了,有一丝香味,但是混着屋子里的怪味,让她食欲全无。
推门而出,迎面一阵晚风,清冽,干净。
喧闹的小酒馆仍然人声鼎沸,从几扇小窗跳动的火光里,可以想见那里必定每天都是这样热闹,拥挤。
她们的屋子是在小酒馆后面的另一栋二层小楼上,上下二层的建筑,似乎都是客房。她的房间在二楼,靠里的一间,一旁有个一人宽的小楼梯,似乎是通向小楼的楼顶。
四周看看,没有发现一个人,不知他们是不是都在房间休息,接连的赶路,一定都累了,能在这样有床有屋顶的地方睡一晚,估计对于他们来讲,是一种奢侈。
不想回到那满是霉味和潮气的房间,艾希雅看了一眼狭窄的楼梯,决定上屋顶待一会儿。
说是楼梯,到更像木质的梯子,风吹日晒了不知多久,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没有扶手,艾希雅走起来小心翼翼的,担心自己一脚落空,就会摔落到院子里。
好不容易爬上来,她轻轻嘘了口气,拍拍手上的灰,抬眸的瞬间,怔住了。
熟悉的侧脸,笼罩在薄薄的淡紫色的微光下,背倚在屋顶的一根柱子上席地而坐,躬着一条腿,一手搭在上面,手里捏着一根细枝,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地上敲着,发出微弱的响声。
“睡醒了?”她没有看她,视线仍然落在地平线的一丝微亮上,片片黑色的云彩正在聚集,一抹淡粉色挣扎在夕阳渐逝的最后边缘。
愣了愣,点头,忽然意识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随后应道:“嗯。”
“那里是叙利亚的达旦,与曼哈搭界,我们过几天就可以到达那里了。”抬起树枝指指,她侧目,明灭的光芒隐在发丝下,脸上的光线却被天空的淡紫色渲染的很柔和。
走到辛莫蓝伽的身边停下,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片茫茫,除了沙漠,星光,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怅然,没想到第一次进入朝臣们口中的叙利亚竟然是在种情况下。
作为叙利亚的友好邻邦,她本可以大大方方地以大神官的身份出现在那片土地上,然而,现在却是冒着会被叙利亚士兵当作亚述奸细袭击的危险,偷偷摸摸地潜入。
低头看着辛莫蓝伽,忽然生出一些好奇。“你来孟菲斯时,也是从达旦过来的?”
摇头,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点了点中间,“从这里,沙漠。”
“沙漠?”她们穿越沙漠才到达埃及,那该是多么艰难的路途。谁都知道这片连贯埃及、叙利亚以及两河的沙漠,面积广阔,其间几乎没有可以供人补给的绿洲和村庄,他们是怎么横渡这样贫瘠的死亡之地的。
笑,抬眸,晶莹的青灰色在眼底流淌,像极了铺洒着月光的尼罗河,揉碎的银色月光波浪般四射着,艾希雅的心与呼吸,在那抹波光毫无预警的投入自己眼底时轻轻一滞。
“比起提心吊胆日夜堤防着袭击者,沙漠有时候更加安全。只要准备足够的水和食物,横穿沙漠在时间上更节约些。”
浓重的夜色在说话间已经降临,家家窗前一片朦胧的光线,如同漆黑的夜空中突兀的出现一群闪动的小亮点,朝前走了二步,停在屋顶边缘,望着脚下的曼哈,夜色下更加陌生的城市。
“你出现在那里,是意外吗?”突然发问,辛莫蓝伽奇怪的话,却引来艾希雅一个微笑,身边的风还带着白天的热浪,擦着她略凉的脸颊而过,抖开了长发,一瞬间扬起,散开。
“应该算是个意外,却让我看见一个奇怪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淡淡的说,视线从远方的天边移回屋顶,转身,艾希雅看着她的目光平静淡然。
扬扬眉,丢下树枝,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并肩而立,视线在漆黑一团的空间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艾希雅的脸上,眼睛里的光芒带着疑问,声音亦然。
“奇怪?为什么?”
抬手撩开脸边的发丝,眯了眯眼,侧目而视,平静的目光对上那双疑惑不解的眸时,笑开了。“一个穿着比奴隶稍好一些的穷人,却能拿出一块银币,还能将身上的钱全部交给那个商贩,这难道不奇怪吗?”
忆起那天,辛莫蓝伽为了救下那个孩子,将身上的钱扔给了商贩,之后又把身上的钱全部给了那个孩子,那随意而淡然的眼神引起了她的怀疑。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却与辛莫蓝伽的衣着打扮极不相衬。能拿得出一块银币的人,不会穿着洗不出颜色的粗布衣服,况且那衣服上还有细小的破洞。
一怔,为着艾希雅细致敏锐的观察而佩服,竟然能从这么小的一个细节上发现端倪,她真不亏是埃及第一神官,果真是名副其实。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天你出现在神庙的工地,绝对不是意外吧。”辛莫蓝伽笑的懒懒的,身子一低,坐在了屋顶的边缘,两条腿挂在外面,晃来荡去。
“昆卡查出你在工地,我就去看看。原本也没想到能找到什么线索,哪知道……”低下眼,瞧着她晃悠的腿,艾希雅勾起一抹笑,透着玩味的温度。
“哪知道我以为这是一个接近你的好机会,割断了绳索,又救了你,被你带进了大神官府。其实是进了你的圈套,被你盯死了。”
辛莫蓝伽认输了,但是,只有这一次。
真是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艾希雅早就注意到了自己,真是棋差一招,导致满盘皆输啊!
轻笑出声,显然不在意辛莫蓝伽透着气恼的脸色,她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放着两条腿荡在风中。
“这圈套可是你自己设的,我只是顺着你的意思将它演下去罢了。”忍着笑,艾希雅将手撑在身侧,看着裙子在晚风中轻轻荡漾,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自由自在过,身为大神官的她,一言一行受众瞩目,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及的散漫。
侧目,透着丝丝凉意的眼底,一闪即逝的古怪神色在披着月光的脸上掠过,没能逃过艾希雅静静的目光。
“也许……”偏过脸,眺望着天空,发现闪烁着光芒的星星美丽异常,半晌,仰望着天空的姿势久的仿佛被时间凝固了般,她低低的话语没有了往日的自信,令艾希雅质疑的侧目,“是我疏忽了。”
深深望了她一眼,辛莫蓝伽移开眼,一片绚烂在她灰色的眸底颤动,那是星光的倒影,闪烁不定,却璀璨迷离。
其实,她想说,“我没失败,如果杀不掉蒙西斯特,就将你带回亚述。”
她想告诉她,“你,是我来孟菲斯的第二个计划。”
可是,她没说出口。
艾希雅单纯的笑靥,硬生生打碎了她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失败者的可笑念头……
蹙眉,看了辛莫蓝伽一眼,继而随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向天空,黑色的天衬托着银色的星辰,将喧嚣吹散的旖旎美景。
WWW¤ т tκa n¤ ¢ ○ 然而,为何她觉得心里揣满忐忑,辛莫蓝伽闪烁其词的奇怪模样,让她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细水长流。。。。这是让秋觉得舒服的进展,是秋喜欢的调调。
激情并不是爱情。但是,却可以在相识的初期蒙蔽了人们的双眼,让人误以为是爱。
只有经历了时间的洗礼,才能更好的认清他们的不同。
激情会褪色。而爱情,则会沉淀为浓郁的美酒。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