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红的天空,说不清是晨曦的第一缕艳色,还是通宵燃烧在亚述城外的战火,呛人的气味连绵在逐渐明亮起来的混浊空气里,人们的眼神和他们的行为一样,披上了疲惫却仍然犀利。
巴比伦的进攻始终只能停滞在亚述城外数里的地方,厮杀声,金属撞击声,马蹄声,以及风声,在满天的沙尘烟雾中清晰的传进城中,没有出击的士兵们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血液里的杀戳压抑的叫嚣,恐惧和兴奋在身体里交替冲撞着,那是一种又痛苦又快乐的感觉,一个以战争为生命的国家才能真切体会到的奇妙的感觉。
挡住巴比伦的进攻,不是易事,巴比伦虽然不如亚述在军事上强大,却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敌人,一夜的进攻里,他们也给亚述人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阳光,出现在大地尽头的一霎,亚述城上的号角吹起,浑厚,沉闷,震荡着人心。
巴比伦显然并未意识到这声号角的意思,仍然继续着进攻。只是,地面突然而生的震动,让大家都陷入了迷惑,甚至有人停下手里拉弓的动作,静静聆听着地面的动静。
片刻,雷鸣的咆哮声传来,翻滚在呜咽的风声里似乎是河流奔腾的怒吼,又像是午后沉闷的雷声。
震惊,清晰的写在巴比伦的将军看清一切时的脸上。
跨下的马匹突然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如同身下马儿一样焦躁不安还有那些巴比伦士兵的神情。
狂潮般冲向这里的黑色盔甲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反射下,透着刺目的光芒,银茫一片,连绵起伏。
黑色,死亡的颜色,是亚述那支最强部队的专属……金狮军团。
黑甲轻装,首当其冲的在队伍最前面,年轻张扬的脸隐在头盔之下,如他们身上的黑色铠甲一样,神秘而肃杀,在敌人还处在震惊中时,他们驾着马匹飞跃而过自己的战壕冲进了巴比伦的阵营中,一种让人望而畏的气势,一种不要命的速度。
已经来不及布置撤退,巴比伦的主帅挥刀带着已经拼杀了一夜的士兵,在被金狮军团冲散的阵中奋力厮杀开来。
顿时,原本以守为攻的亚述,一瞬间将局势颠倒过来,在血光剑影中发泄积聚了一个晚上的怒火,在金狮军团最后一个骑手闪出高大城门的一霎,大门轰然关闭,随之而来的咄咄声,是蜂涌而来的箭雨在铜门上徒然打落的声音。
“用巴比伦的鲜血清洗这片土地,别让辛莫蓝伽将军说我们在偷懒,杀了他们!!”带领这支队伍的是库仑塔亲手培养出来的多那柏将军,年仅二十,已经跟随在库仑塔身边出生入死六年的年轻将军。
“杀了他们!!”怒吼声,如浪一般在平原上响起,伴随着底格里斯河的咆哮声,天地都在颤动。
放眼远眺,狂潮般的亚述兵已经迫在近前。沸腾的温度,四溅的血液,恣意的就像张扬在他们眼底血色的眼神,巴比伦统帅当即立断带着几个亲卫冲出阵营,朝着阵营后方奔去,身后响起箭张满弦的□□,宛若风中女子的哭泣声,紧跟着黑压压的箭雨在耳边擦过。
不少骑兵摔下马,又被后来追击而来的马匹踏过,血肉飞溅,惨不忍睹。
“杀了那个主帅,别让他跑了,快!”多那柏大喊,挥手砍下一个巴比伦士兵的头,拉着缰绳冲了过去,身前几个亚述战士正在为他开道,片刻后,一条血路就从黑压压的战场中霍然出现。
血光,晨光,交织出烈烈燃烧的旖旎瑰丽画卷,血色的苍凉……
满身血污和伤痕的统帅尸体安静地躺在大殿内,寂静的空气里悬浮着一股血腥味,混合着从香炉里溢出的薰香,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乌莲达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一躺几跪的身影,半晌,挥手。
侍卫无声的围拢过来,不多会儿,已用披风将地上的尸体包裹住,一前一后抬着,消失在宫外漆黑的长廊上。
四下依旧一片死寂。
一股比刚才更为浓厚的压抑,正沿着乌莲达伫立在血迹旁边静止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在整个宫殿里蔓延,感染着匍匐在脚边的五个人,以及他们身后那一干大臣都瑟瑟起来。
“这就是你们的结果,这就是你们之前承诺过给我的好消息?”声音不高,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
站在一边的大臣身子又矮了几分,地上的人不知不觉的动了动唇,没人说话,亦没人敢抬头看她一眼。
袖子一甩,迈步向椅子走去,转身坐下,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众人一凛,缩了缩肩。
“把他们拖下去,败军的逃将不是巴比伦的军人。”
“是。”两旁的侍卫上前,拉着已经辨不出身上衣服为何颜色的几人向殿外走去。
“公主饶了我们吧,是将军让我们回来的,是……”声音依稀消失在长长的走廊上,早就因为恐惧而畏缩在一边的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额上的汗水透着心虚。
“蒙西斯特那边怎么样了?”
一个年长的大臣突然一愣,随即颤颤悠悠的开口,“被亚述破坏了前线,目前没有进攻的趋势,估计最少要等几天才能调整重战。”
“这场仗不能拖下去,拖的时间越长对于我们越不利,来人。”目光在门边一扫而过,乌莲达起身绕过椅子,朝一道圆形门里走去,“叫索伊兹来见我。”
“是。”侍卫欠身退了出去。
就在乌莲达的裙边消失在门内时,几位大臣长长嘘出一口气,仿佛大病了一场般虚脱无力的望着空荡荡的门内,那里只有一片幽暗的火光幽灵般跳动着。
心惊肉跳。
亚述城传来的好消息,一式两份同时出现在了萨米都和辛莫蓝伽的面前,同样的高兴,不同的沉默。
能保住与尼尼微仅有三天路途的亚述城无疑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然而在埃及大军仍然盘踞在底格里斯河边时,似乎亚述城的首战告捷只能让所有人高兴欢呼片刻而已。
萨米都赞扬鼓励的召书摆在桌子上,半开半合的静静躺在灯火摇曳的光影中,一个身影站在窗前,宛若雕像般凝望着天空,夜风里抖散开来的袍裾忽而上下的轻舞。
天气有些凉了,特别是在夜里。
派去的探子仍然没有消息,才一天而已,他们甚至还没有到达巴比伦城(巴比伦的首都)。
但是这一天,似乎太长了一点,等待的时间长了,人的脾气就会变坏,正如她晚上对着那坎发了一顿无名火,在他奇怪又委屈的目光中,她兀自转身离开了会议室,丢下无辜的那坎和一脸无奈的库仑塔。
长长呼出一口气,唇边一圈似有若无的雾,瞬间消散在夜风中。轻轻的望着远方,蹙眉。
目前还不知道乌莲达掳走艾希雅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也知道了艾希雅拥有令符的事情,亦或是想将艾希雅交给蒙西斯特。
那个单纯美丽的女人身陷巴比伦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如果乌莲达只是为了将她交给蒙西斯特,那么绝对不会伤害她。
如若不然……
狠狠的一拳砸在窗台上,关节生生的痛起来,随着混乱的呼吸迅速传遍身体,焦虑的神经在疼痛的刺激下,恢复了一些清醒。
抬手,翻转着手掌,看见关节上一片清晰的血印,眼神轻闪,茫然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灰色眸底,悄悄溢出一层腥红的色泽。
看着坐在长廊下不言不语静静凝望庭院花草的艾希雅,乌莲达在沉默了良久后,轻轻开口。
“你以为自己了解辛莫蓝伽,就像我以为自己了解你一样,很可笑的事情。”
映在眼中的漂亮庭院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乌莲达同时望进她眼底的暗红色光芒,闪烁的是彼此都有些颤动的目光。
见她不语,乌莲达坐在栏杆上靠着廊柱,眼底温和的笑,不如以往的阴郁,带着春天般快乐的情绪。“知道她的家族吗?”
沉默,半晌,微微点头。
“辛莫蓝伽的父亲战死在与叙利亚的那场恶战之中,在后援来不及抵达的情况下,带领着部下战斗到最后一刻,他的英勇让叙利亚人敬佩不已,当时的主帅将亚述战旗砍倒时曾经感叹道:‘提列萨是亚述的战神,他是真正的沙漠雄狮。’不得不说,他同样也是我敬仰的将领。”
安静的听着乌莲达的话,想像不出那会是怎样一场惨烈的战争,战死在沙场,似乎是每个军人最崇高的归宿,有些血腥,有些遗憾,却很壮观。
“而辛莫蓝伽的三位哥哥都先后同提列萨一样,殉难于各国的战场之上,他们的英勇无畏得到了敌帅的尊敬,他们在沙场上的才能是让各国都相当畏惧的能力,而金狮家族用他们的忠诚与顽强在战争史上记下了最辉煌的一笔。”扬了扬眉,眼底流露出对于这个家族的敬佩,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她也拥有这么一个家族的支持,巴比伦肯定会比今天更加强大。
“继承了金狮家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能力,沿袭了父兄勇猛果敢的作战风格,辛莫蓝伽成了战神家族的最后一位成员。她的出现,就像一个讽刺,知道为什么吗?”看了一眼艾希雅,在她微皱的眉间,乌莲达轻轻笑了。
“虽然身为女子,却可以驰骋沙场,那种快意人生,是我们这些身处宫帷中的女人不能比拟的,她能将自己的愿望变成现实,而我们只能坐在这里等待着所谓的‘命运的召唤’。”她羡慕她,非常羡慕,所以她也恨她。因为辛莫蓝伽拥有的一切,她一样也不曾拥有过,包括……艾希雅。
“提列萨曾经相当自豪的对人说:‘他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将是为国家开拓疆土的将才,他们只会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舒适的宫殿中。’艾希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阳光普照,艾希雅的身体则在微微颤抖,心亦如此。
“战场,会是她的坟墓。”她望了艾希雅一眼,在她苍白的近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看见了不安。
“……”
“辛莫蓝伽,会死在那里。”
“……”
“放弃一切,跟随在她的身边,你又是为了什么?”
深吸气,阻止眼眶里的泪软弱的滑落,沉吟。
就在乌莲达灼灼逼人的视线里,艾希雅笑了笑,淡淡的如同洒落在身后水面的阳光,斑斓的绚目。
“如果说,我背叛了自己的信仰,那我是众神的罪人。如果说,我背叛了蒙西斯特,那我是埃及的罪人。但是,我没有。可是,我活的并不快乐。”侧目,看着一池水纹轻轻被风吹乱,一层绿草随水摇动,静谧的空气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幽远。
“放弃了自己的身份,陪在她的身边,我却很快乐,我感觉到了自由,一种以前不曾有过的感受。不论我是大神官,还是未来的埃及皇后,我都不可能得到的……属于自己的快乐。”
有些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乌莲达迟疑的看着站在半片阳光下,漂亮却悲伤的艾希雅,白色的裙边飘在廊外的阳光与廊内的阴影中……谜一样的迷人。
为什么,她感觉艾希雅已经不在这里了?如同一个虚幻到最真实的梦一般,让人觉得怅惘不甘。
陡然一怔,眼神悄然凝起,两簇火焰在眼底燃起,乌莲达起身,在艾希雅略略不安的眼神中,迈向她。
“艾希雅,”随着她不断靠近的脚步,她的眼神越来越冰冷,火焰般的冰冷。“我要你看着辛莫蓝伽死在战场上,我要你明白,你最好乖乖的待在我的身边,这才是你应该得到的快乐。”
不自觉的倒退着,脚步不稳的撞上身后的石柱,背后的坚硬隔着单薄的衣服偷走了艾希雅的勇气,蹙眉,企图从面前的乌莲达身边绕过,却被她一把拉住手臂,身体一滞。
“你最好明白这个道理,别指望她能从蒙西斯特和我为她准备好的坟墓里逃走,知道吗,艾希雅?”她极轻的开口,平静的口气不带丝毫温度,眼神直直的望着前方,发丝在微风中扑上艾希雅的脸颊,刺刺的痛。
“你疯了!乌莲达,你真是个疯子,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就是与蒙西斯特分享亚述吗?这要多少人的鲜血才能做到,你知道吗?”忽然爆发了,想到辛莫蓝伽倒在血光漫天的战场的瞬间,艾希雅只觉得从心底有什么东西喷涌而上,翻腾着袭卷了她一向引以自豪的冷静自持。
沉默,半晌,一声近乎疯狂的笑声从乌莲达的口中溢出,艾希雅甚至从她弯起的眼角看见一抹水光,紧紧的蹙眉,不打算与这样一个被占有欲冲昏了头的人继续交谈下去,她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开。
却在走了两步不到,身体向后猛然一倒,在肩膀上突然出现的力道拉扯下,她重心一个不稳,撞向了身后。
半刻之间,眼前的白光模糊了视线,半刻之后,她缓缓睁开眼,只觉得额角有些温热的**流下,缓慢的。
惊,怔怔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乌莲达的眼神有片刻掠过一丝恐慌和担忧,却很快就消失在暗红色的眼底,换而代之的则是懊恼的愠怒。
跌坐在地上,昏沉沉的是眼前的景物带来的旋转,直到手指摸上额头,艾希雅才感觉到一阵痛,一线温热的**伴随着那种片刻就可以袭击全身的疼痛从她的额角渗出,她皱了皱眉,咬着唇忍下了一声闷哼。
“这是你自找的,别怪我。”
“如果这样你能放我走,我倒不介意。”声音里透着虚弱,也带着明显的蔑视。
眉心一颤,招手,侍女从廊下走来,扶着艾希雅在乌莲达冷漠的注视中,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再次抬起手,看了看空空的手心,继而望向美丽的庭院。
突然,觉得心有些痛……就在眼前出现艾希雅苍白精致的脸庞边蜿蜒着一丝刺目的血色时……
乌莲达蹙眉,眼底的笑,悲伤的透出一丝怯懦。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于我,黑色如寂寞,深浅都在那轮明月……深则暗沉死寂,浅则明亮旖旎……
如若把心情寄托在那阙月色上,那我宁愿天地永远长夜不明,可以让我天天仰望着她的身影,在她的圆缺间,分享她的心情,感受她的隐忧……
诉说,其实很苍白,很无力,再美的言词也会消磨成一堆沙砾,最终会弥散于窗边的微风中,无所踪迹。
而,你的微笑,却可以停在时间里,即便你已经走远,那笑容却留在了我的身边,陪着我一同静静的回望过去。
谁说,过去一定要忘记。
谁说,那不能回首的记忆,是一种痛。
谁说,你伤害了我,我就要忘记你。
……
我说,我不会活在过去里,但我会时常想起。
我说,那种叫痛的情绪,曾经让我笑的欣慰无比。
我说,伤害是彼此的。因而,我从不曾忘记你……
嘿嘿,秋喝多·····水了,撑的!随便写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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