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日本人暂时没有什么好牌可打了。?即便好战如上原勇作,在11师团惨败于胶州湾后,也不能制止政府寻求和平了。两个老牌师团被中国人围得铁桶一般,部队没有粮食,没有冬装(原以为最多一个月足以结束战争了,所以派遣军并未准备冬装),境况困苦万分。梅泽道治中将在一周内连续三次电报大本营,要求乘部队尚有一战之力向海岸突围,未被允许。

未被允许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军事上的原因。按照梅泽中将的报告,第6师团实力已下降至开战前的一半,严重缺少炮弹和大批伤员是第6师团面临的主要困境。而粮草断绝是次要困境,部队目前全靠杀马充饥,反正马匹也找不到吃的了。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缺少了驮马,部队的运动力更为下降了。

而包围第6师团的华军部队计有第16师和第2师共五个旅,兵力至少是第6师团的四倍!因为无论16师还是第2师,都得到了及时的整补。华军还有一个在附近休整补充的旅(16旅)可以随时投入昌邑战场,参谋本部估算形势后认为突围的希望极其渺茫。而就地坚守或许能找到一条生路。

其二就是外交上的努力了。在查知第3、第6师团的真实困境后,参谋本部,包括新上任的参谋总长上原勇作大将也不能再反对和谈了。和谈成为了挽救这两个老牌师团的现实希望。在日本,无论是内阁还是军部。都没人敢说出放弃这两个为国家立过大功的老牌师团,使得客观上日本两个师团的残兵成为了“人质”。

在这个情况下,日本不再拘泥于谈判地点一类的细节了。加藤代表团于11月12日来到北京,正式拉开了和谈的序幕。他们是走海路到天津,然后乘火车进京的,住进了日本大使馆。根据英方的建议,会谈的地点设在了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

13日上午,中日和谈正式开始。中方的首席谈判代表为外长唐绍仪。

日本人终于品尝到战败求和的屈辱了。他们心里清楚,这次不做些实质性的让步怕是不行了。

尽管加藤周明做了最充分的准备,但唐绍仪抛出的条件仍令加藤大吃一惊:归还台湾及所有的在华殖民地。撤走中国驻屯军并赔偿战争损失3亿华元的“高价”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即便是公开向中国道歉也很难。这个距出发前最终确认的谈判底线差太多了。

日本人希望先“开放”包围圈。给予被围日军以粮食和医药等人道援助,然后再确定结束战争的具体条件。唐绍仪却认为,只有双方议定条件签署停战协议方能研究包围圈的问题。谁听说过战争尚在进行中就对敌方被围部队给予人道援助?

“人道?贵方竟然懂得人道!”唐绍仪讥讽道,“毫无理由地入侵别国。屠杀无辜平民。毁坏别国人民的家园生计的国家也配谈人道?”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朱尔典在这个问题上对日本的偏袒。现在唐外长的腰杆很硬了。在胶州湾血战结束后,唐绍仪明白,日本人除了屈服别无他途了。

包围圈的日本官兵在饥寒交迫中苦熬日子。但现在让中国人开放包围圈是不现实的。朱尔典认为这条不是重点,在他们这些绅士眼中,士兵就是消耗品,为国家利益而付出的消耗品,不值得关心。

抛开日本被围官兵,英国人认为中国太过分了。朱尔典婉转地指出中国开出这样的条件严重缺乏和谈诚意。唐绍仪好整以暇地回忆了甲午之战后的马关谈判,比较了两场战争彼此的损失,结论是中国提出这样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比起当年伊藤博文逼迫李鸿章来,中国政府够仁慈了。

谈判陷入了僵局。但唐绍仪不着急,他坚信,他可以拖,但日本人拖不起。

徐怡执意要参加江苏组织的第二批拥军慰问团,考虑到她的身份,无锡市教育局同意了她的请求。徐怡将孩子留给了婆母及母亲,跟随慰问团乘火车到了济南,又换乘卡车前往前线。徐怡得到团里的允许,她没有跟随团里行动,而是被编入了河南团,因为河南团的慰问目标是正在杞城休整的16旅。

他们到济南后,从报纸上听说了日本求和的消息。团员们都很兴奋,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大家都认为不应该跟小日本谈和,我们已经将小鬼子包围的铁桶一样,干嘛跟他们谈和?徐怡却在想,谈和好呀,如果和谈成功,丈夫也就安全了,不用再上战场玩命了。虽然他在信里说他手上的伤已经彻底好了,对生活不受任何影响,但她还是很担心,盼着早点见到他。

司机得知她的丈夫是全军闻名的英雄营长陈豪,特意安排她坐了驾驶室。

战争爆发后,全国各地都组织了慰问团劳军。江苏第二批派出的主要是教育文化界人士,他们将去高密慰问18师部队,因为18师成军于江苏,其士兵有七成是江苏子弟。但徐怡却想见一见丈夫,于是上面做了人性化调整。这也是沾了陈豪的光,青岛之战立下大功的陈豪成为中央军区乃至国防部重点宣传的战斗英雄。英雄的妻子来前线慰问,见一见丈夫应当予以满足。

前几天下的那场大雪尚未全部融化。气温已降至零度左右,道路的情况不算好,有一段特别泥泞。徐怡贪婪地观察着窗外的景色,道路上通行的都是支前的民夫队,他们赶着马车,每辆装满了弹药的马车上都插了一面写着数字的旗子。每个路口都有执勤的军人,看上去很是英武。

徐怡是第一次乘坐卡车。很颠簸。驾驶室密封不好,寒风总是透过缝隙钻进来,而且噪音非常大。但想到这种看上去很笨的汽车是自己国家生产的,徐怡还是很自豪。想到同伴们还在后面蒙了帆布的车厢里挨冻,她觉得很幸福了。

司机很健谈,给徐怡讲了很多战场的故事,肯定地告诉她,他就是跑这条线的,给16旅送给养。他们在休整,最近他们不打仗。司机也知道和谈之事。对她说。或许仗不会打了,小鬼子的援军在胶县一带被我军揍得头破血流,他们已经没力气打了,上面说无论是高密还是昌邑的鬼子都已经断粮好久了。再有几天。他们就都饿死了。司机也谈到了陈豪。说陈营长是二级英雄勋章的获得者,那可不容易。要知道这个级别的“活着”的二级英雄勋章的获得者极少,都授予牺牲的英雄们了。陈营长真是好样的。估计很快就会提升了。

徐怡没有想过丈夫升官。虽然她知道丈夫的背景很深。她与陈豪结识时并不晓得出身贫苦的他竟然结识许多共和国的大人物,连龙大总统都认识他!现在她只希望丈夫好好活着。临来之前,徐怡去陶静家里跟好朋友道别,谈起了战事,陶静很平静,说她早就知道我们会赢,当初蒙山军就那么点人马,三下五除二就推翻了满清,如今国家一统,他那帮虎狼之将都在,又是在他的老根据地山东打仗,哪有不胜的道理?只是很好奇这回他能为国家争取到什么好处。一般不谈国事的陶父那天很激动,说这是百年来我中华上国的第一场真正的对外胜利,有此大捷垫底,他的江山算是坐稳啦。

他们为何将深受国民崇拜的大总统称做“他”,徐怡却没有去深想。

15日晚,河南慰问团抵达杞城。司机告诉徐怡,进了杞城就算进了战场啦。徐怡曾设想过战场是什么情景,但杞城除了街道上到处是兵士外,并无战火的痕迹。

慰问团住进了杞城县政府大院——之前的杞城县衙。代表团受到部队热烈的欢迎,16旅政治部刘主任早已等候在县政府前,与慰问团成员们一一握手,将他们迎进了政府大院。房屋早已备下,屋里配了铁炉子,温暖如春,徐怡是南方人,冬天没有在家里生炉子取暖的习惯,感到极为舒服,旅途的劳顿似乎一扫而光了。一间屋子安排住四个人,但代表团中只有三位女性,算是沾了一点小便宜。徐怡扫视着屋里的陈设,三张木床,一张陈旧的桌子,但床上的被褥都是簇新的军用品,连牙刷毛巾都一应俱全。最令徐怡印象深刻的是被子叠得那叫一个齐整,像刀切出的豆腐一样方方正正,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连摆在窗户台上的牙缸牙刷都整整齐齐。让没有经历过军营生活的徐怡感到新奇万分。

“条件还真是好呀,没有想到呢。”河南许州一位女议员赞叹道。

晚饭已经准备妥当,四个菜,炒萝卜丝、葱爆羊肉、炒豆腐、炒羊血。主食是羊汤面和大馒头,还上了酒。出面接待的都是16旅政治部的人,因为16旅旅部就驻扎杞城。晚饭快结束的时候,曲致庸准将急匆匆赶来了,连声说对不起,“真是对不住各位了,有紧急军务要处理,来晚了,我代表陆军第16旅热烈欢迎来自河南的慰问团,我旅有不少河南子弟,他们都是好样的,绝没有给河南父老丢脸!战区供应紧张,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跟徐怡住一起的那位女议员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说,“没想到军队的生活这样好呢。”

曲致庸准将收起了笑容,“各位,千万不要以为部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这是因为你们是来自官兵故乡的代表,部队尽其所有来招待大家。就在这个时候,距离这里不远的昌邑前线,几万国防军官兵仍蹲在泥泞的战壕里,紧紧包围着上万的鬼子兵。他们有时候连热水都喝不上,更别说生了铁炉子的屋子了。”

那位女议员顿觉失言,连声向曲旅长道歉。曲旅长笑着说,“道歉就不必了,军队嘛,责任就是保家卫国,爬冰卧雪,流血牺牲都是分内之事,为得就是人民的幸福安康嘛。应该的!”

“还是曲将军说话有水平!”河南团的团长是省议会的副议长,“咱国防军在前线为老百姓拼命,后方也不能闲着,要人有人,要钱出钱,这次河南民众筹集了一笔款子,是慰问咱军队的,都带来了,尽量买些好吃的东西,给咱子弟兵送上去!还望曲将军安排我们去前线看望部队,可不能住在这里做客人,给军队添麻烦。”

慰问团共31人,都是河南各州县的名流,因为只有三名女性,曲致庸便单独向三位女宾敬了酒,得知徐怡是陈豪的妻子,曲致庸立即对副官说,“通知陈营长过来,今晚就过来,给他们安排一间屋子,让他们小夫妻好好说说话。”然后对河南团的成员说,“陈营长是我们旅的英雄营长,打青岛,打高密,打杞城都是好样的,大家可不要说我偏心啊。”

“应该的,应该的。”代表团热烈鼓掌。鼓掌已成为官场上的一种礼仪,这些议员或者官员们都非常熟悉了。

徐怡很高兴。但直到凌晨时分,陈豪才赶至了徐怡的住所,徐怡一见丈夫就哭了,因为丈夫又黑又瘦,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衣服更是沾满了泥土,差点认不出来了。徐怡急不可待地抓了丈夫的手查看,陈豪却将右手藏至身后,徐怡硬拽过来看,心疼的只哭,陈豪安慰道,“全好了,食指和拇指在,什么都不影响。照样打枪射击。”

“当时很疼吧?”徐怡轻抚着丈夫的手。

“哪里顾得上?你不知道当时多紧张,部队被压在壕沟里,每秒钟都有士兵阵亡,哪里顾得上?”陈豪咧着嘴笑,“真没想到你会来。”

小夫妻俩温存片刻,徐怡问陈豪吃了饭没有,陈豪说吃过了。徐怡还是将从饭桌上带回来烤在炉子上的馒头递给丈夫,又给他倒了开水,看丈夫狼吞虎咽,徐怡又觉心痛,“你们是不是吃不饱饭?”

“饭是能吃饱的,但热饭比较稀罕。”三口两口,陈豪将两个烤得金黄的馒头吞下了肚。

“怎么会这样?”

“嘿嘿,也难怪你。部队蹲在战壕里,热饭送上来就冷了,这段时间好多了,我们旅在休整,新兵太多,得抓紧训练,不然上去可不得了,白送死了。如果是战斗中,一天吃一顿是常有的事,哪里还顾得上热饭冷饭?”

“那你们晚上睡觉呢?”

“有军毯呀,铺一半盖一半。能睡个囫囵觉就很幸福了,不能跟在家比啊。”陈豪想了想,“不过仗快结束了,听说北京正在跟鬼子和谈,和谈个屁!一股脑将鬼子彻底消灭就算了。这都是一帮文官日哄总统,部队很有意见呢。”

“那你们不会再上前线了吧?”

“那可说不准。16旅是全军的王牌旅。什么是王牌?就是平时吃得好,用的好,战时投放到最关键的战场。我想啊,如果谈不成,我们旅肯定会调到高密或者昌邑,参加最后的总攻的。”

“那就盼着谈成吧。对了,你还没见过你儿子吧?我将他的照片带来了,我妈听说我来前线,执意抱着儿子去照了相,专门让我带给你看。”

“真的?快拿给我看。”陈豪兴奋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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