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以为将解咒的血交给积雪便是最好的办法, 却不料竟让自己惹上了杀身之祸。她仍记得那天,月色凄迷,她在树林里等了半天, 才看到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徐徐而来, 伴随着越来越浓的敌意。忍冬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到, 大大方方地将小瓶子递与积雪, 心念着只要她接过了这瓶子, 自己便可再无牵挂。
果然,在积雪接过瓶子的瞬间,隐藏在周围的杀手便发起了猛攻。剑的寒光越逼越近, 可忍冬还是一动不动,仰望着孤独的月亮, 展开了一抹微微的笑容, 如此便可把一切都还了吧, 欠紫杉的情,欠血风的, 命……
然而,上天似乎不肯如她的愿,千钧一发间,窜出了两道身影,为她挡去了所有的攻击, 并带着她成功逃离。
忍冬淡扫了一眼前面那两个多管闲事的人, 不知该谢他们, 还是恨他们。
“你们, 为什么要救我?”她停下脚步问。
前面的人也停下来, 转过身看着她,其中一个笑着道:“不为什么, 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用那样的表情看月亮而已。”
“表情?”忍冬不解。
“没错,同病相怜的表情。”那人顿了顿,又道,“姑娘,年纪轻轻的,何必急着寻死,看看这片大好山河,前面或许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何不先看遍呢?”
大好山河?忍冬这才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两人皆俊伟不凡,身上的衣物虽简素,却都价值不菲,尤其是适才说话的人,一身尊贵之气,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一如君临天下。这样的人竟会出现在这山野荒林,实在匪夷所思,但这一切的都与她无关。
相安无事地与他们共同生活了数天后,忍冬打定主意离开这片树林。去看一下这片山河,忍冬突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既然上次没有死去,她也不急着寻死。那天说话的人叫梵天,另一个是他的弟弟锦葵,梵天说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缘,然忍冬不信,因为她在他眼中读出了许多掠夺。
“冬姑娘,不知你手上的镯子从何处得来?”他带着试探的眼神问。
“几年前偶然得来的。”忍冬随便说了一句。
“原来如此,倒是一个好镯子。”他赞了一句,或许见她心不在焉,便不再搭话。
忍冬看了一眼左腕上的锁魂镯,事实上她也不清楚这镯子为什么会在她手上,血风告诫她千万不要拿下来,而她也拿不下,可是这镯子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天暗了下来,夜色阴沉,这两天气温突然降低,仿佛苟延残喘了许久的冬天突然奋起在做最后的挣扎,竟然又降起了雪,原本已见绿的土地只一日间又转白。
“大哥……”锦葵又在梵天耳边低唤了一声,两人走到一边窃窃私语。忍冬当作什么也没听见,拾几根枯枝放进了柴火中,然后望着那舞动的火光出了神。一簇雪花从树枝上落下,正好打在火堆上,雪融了,火也被灭了一半,她添上柴,忽然又觉一阵黯然:雪与火终是不能相容的。
“你说,这片山河真的那么好吗?”忍冬盯着火堆问。
“那当然!”刚走回来的梵天听到她的话后望着火光笃定地一笑,仿佛这山河是他的囊中物一般,火光在他的黑眸中熊熊燃烧着,昭示着他的野心。这个人会得到很多东西,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东西,忍冬突然有这样的预感。
“冬姑娘,若真有兴趣去看看这片山河,不妨让我兄弟俩再送一程?”梵天突然将目光移向忍冬道。
忍冬没有直接拒绝,只耸耸肩问:“为什么?难道我的表情又出了问题?”
“不是。”他淡淡笑道,然瞬间又变得异常沉重,“你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忍冬轻笑。
梵天沉默了片刻,又道:“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她总喜欢在我周围打转,别人都因为我的身份敬畏了,可她偏不,还经常没大没小地喊我大哥。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为了家族的利益,我杀了她的父母,还亲自下令追杀她。”他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却不显丝毫悔意,甚至眼中间或地还会流出杀意。
“她死了?”
“不知道,或许。”梵天有意有所指地看着她的面容。
原来救她只是为了补偿那个小女孩,这世上莫名奇妙的怪人还真不少,忍冬感慨。既然不舍得那女孩,又何必害她,既然害了,今天又何必多此一举?她突然觉得那个小女孩很可怜,遭到那般的背叛,定是刻骨铭心了吧。
不愿再继续那个话题,她转而道:“你打算把我带到什么地方看这山河?”
“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如何?”
“最高的地方,怕是更冷吧,这种承诺还是不要轻易许下为好。”忍冬摇摇头,拢紧自己的衣领,又往火堆靠近了些。承诺,听起来是何其坚定,却又是那般的脆弱,那般的苍白。
“我……很想听那个女孩再叫我一声大哥……”梵天轻轻地说,看着忍冬,目光如炬。
忍冬不以为然地笑笑,不再搭理他。夜半时分,朦胧中,又听锦葵与梵天在低语,几个词语隐隐约约地飘进了她的耳朵,无非是“国师”、“祸害”及“不能留”等等。那两兄弟肯定有着什么秘密,但忍冬认为与自己无关,便不予理会。
清晨时分,火光在袅袅的青烟中熄灭,天色沉沉,估计很快便会飘起第二场雪。三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行装,打算在降雪前离开这片树林。梵天与锦葵走在前面,自醒来后,她便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总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变了,尤其是梵天,似乎有意无意地在逃避她的目光。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出了这片树林后他们便是陌人,忍冬亦懒作他想,浏览起周围的景色。
这里是……她有丝讶然地看着周围的熟悉的一切。树林的边缘,她最初逗留的地方。她曾以为留在这里,血风会来找到她,可惜他没来,而她却在这里邂逅了紫杉。一切仿佛又回到的原点,可是她还能回去吗?望着梦湖的方向,木槿决绝的话又在她耳边回响,心像被箍紧了,她只得狠下心移开视线。一阵冷风吹乱了她的青丝,她伸手去整理,衣袖滑落,现出了黑如深渊的锁魂镯。
“冬姑娘,我想有一件事我必须跟你坦白。”梵天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道。
忍冬正欲转身,却被他制止了,只听他又沉声地说:“那个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忍冬……”
忍冬讶然地瞪大眼,脑中飞快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她马上联想到自己八岁前的那段空白记忆,然她还来不及想出个究竟,忽觉背部一阵刺痛。
“你……”
梵天冷眼看着忍冬趴倒在地上,面容中捕捉不到任何喜怒哀乐。“碰巧的是,她的手中也带着一个锁魂镯。国师说,这个人会危及朕的江山,你说朕要怎么做呢?”他蹲下来握起她的左手道,然后接过锦葵递来的一把弯刀。
“冬儿,只怪你,生错了地方……”说罢,手起刀落,血与雪相染,无比艳丽。
忍冬无力地趴着,不是没有想过挣扎,只是挣扎了又能如何?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流尽罢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都开始慢慢流失,那便是死的感觉了吧,对任何东西都无能为力,只是她突然有些不甘心了,一切的一切聚集后,心中只剩下一个疑问:为什么要欺骗我……
“大哥,为什么要欺骗我……”她用最后一丝力量对着梵天离去的方向道。她还是没有想起关于梵天的一切,但他不是说想要听那个女孩再喊他一声大哥么?于是她喊了,或许只是单纯地想报复,然后看着他顿了一顿的身形展开了一抹疯狂的笑容。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覆在她身上,与她的白衣难分难解,却掩不住她汩汩而流的鲜血。而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脑中闪过无数与血风相处的画面,想着,从此以后她便只能孤零零地一个留在这树林,他能找到她吗?他,会来找他的冬儿吗……黑暗无边地袭来,她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逐渐被抽离,在周围徘徊着,却找不到出路。像她这样的灵魂,能去哪里呢?恐怕连地狱也不愿收留她吧。想她这样的灵魂,注定了要被遗弃……
承诺,果然是世上最苍白的……他说过要与她生生世世,可他将她一个留在了这里,也不对,是她自己要离开的,可是她为什么要离开呢?他,他又是谁呢?一瞬间,她仿佛遗忘了许多东西,混沌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去恨吧,去憎恨这世上的一切。可是她该恨谁呢?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在眼前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前看到了一紫一白的两道身影越来越近。
是他们吧……
“冬儿……”紫杉颤动地唤着,那抹鲜红的血是如厮夺目,仿佛夺去了他所有的思想,然而他却无法再靠近,一个无形的结界将他挡在外面,他与她,明明近在咫尺,却似相隔千山万水。他只能看着那个人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而自己却像个局外人,永远无法插足其中。手中的离剑鸣动不已,仿佛也在为她的逝去而哭泣,积雪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忽然明白,自己不是像个局外人,而根本就是局外人,除了转身离去,他什么也做不了。
“紫哥……”积雪唤住了他。
“雪儿,你易容成冬儿,拿假血来欺骗我,我不怪你,但是你顾凶买冬儿的命,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我知道我亏欠你,但……只能下辈子再还了。”紫杉道,银丝下的面容清冷。
“你真的要为了她背叛这个家族吗?”积雪拦在他面前,不死心地问。
“对不起。”紫杉淡淡地说了一句,越过她离去。
“紫哥!”积雪在他身后大喊,愤怒地将装有真正的解咒之血的瓶子摔倒树上,碎片四出飞溅,甚至划损了她姣好的面容,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结界中,血风小心翼翼地拥着忍冬,脸色苍白如怀中的人儿,他轻轻地为她拨开脸上的雪花,喃喃地对她说着话,尽管她听不到。
“冬儿,你怎么就这么不乖?看你,弄得一身伤……”
“冬儿,你以为这样就能离开我的吗?不可能的,我们的命运早就连在一起……”
“冬儿,你一定很恨我,对不对?”
“冬儿,该睡醒了……不要……逼我……恨你……”
“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