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松听了章泽天的话,低头沉思一会,说道:“按说出来延请明师,应该由你那两个刚刚进学的秀才侄儿出面,才更有说服力。但是看到你的样子,估计你那几个侄儿应该不会太差。我倒是认识一位先生,可以介绍给你,但是能否说服他去你们书院,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出面。”
章泽天大喜,经过这一路上与几位官员接触,他知道了一个道理,这些科举出身的官员之中每一个都是人中精英,即使其中有些人当官理事的本事差一些,可是论起读书科举,以及与人交往来,应该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则。这些官员介绍过来的老师,基本都不会是什么误人子弟的不学无术之人,在学问及科举考试方面都有过人之处。
只听梁松接着说道:“此人名叫王承嗣,说起来算是心学的传人。这心学一脉在三十年前张阁老变法时期曾经受到官方的打压,但是其中确实有不少治事方面的能人。这位王先生是个类似于游侠的性子,不肯受官身的束缚,当年中举之后便四处游学,没有再参加春闱,至今已经二十余年。此人除学问之外,还有一身传自阳明公的好武功,或许因此能够与你谈得来。”
章泽天大感好奇,问道:“这世间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人物吗?恕小侄直言,我这次想延请的明师,当是对科举有所帮助才好。这王氏心学虽然高明,却不一定能够入了提学大人和那些考官的法眼,实在是有些令小侄为难。”
梁松哈哈一笑,道:“你多虑了。这王先生平时四处游走,生活用度就从坐馆当先生中赚出来,对这科举考试却是极为擅长。说起来,他的朋友也算是遍布天下,却从不曾从朋友手中轻取一文。而他坐馆教书时,也往往会与主家约定,待学生考取了规定的功名之后再结算束脩费用,之前则只需要供其食宿即可,你说他的本领如何?我在七年前在浙江任提学,有一次在山中遇狼,幸得王先生相救,才与他相识。当时他所教的一名学生正准备应乡试,我想打听那学生姓名,在乡试中予以照顾,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回绝,说他的学生自然能够中式,不肯领我这个人情,结果他那学生果然中举。”
章泽天听梁松说得神奇,连忙问道:“还请伯父示知这王先生现在何处,小侄要如何才能寻到他?”
“说来也巧了,昨天他来我府上蹭饭,说最近手边没钱了,要找一个学生教一教,赚些银子花用。今天说是出去探访济南的名泉,想必晚上还是要回来的。等我再见到他,和他说一下你家的情况,看他愿不愿意去。”
章泽天闻言连忙道谢:“多谢伯父相助,否则仅凭小侄四处乱闯,也不知到何时才能找到一位学识高超,又肯屈身相就的先生。”他听了梁松的介绍,觉得这位王先生应该不会差,至少也对科举的应试技巧掌握得相当不错,也许正是自己苦苦寻访的能够分析考官和时事,并且擅长押题的老师。
事情谈好了,章泽天也不再奢望能够见徐英一面,便起身告辞。梁松觉得章泽天这人倒也有趣,已经一改之前对他的浮浪子弟的印象,送他出门。
就在两人刚刚站起身的时候,后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章兄稍等。”随后在章泽天与梁松惊讶的目光里,身穿男装的徐英从厅后转了出来,手中却拿着一叠文稿,说道:“章兄,上次在贵府,见到你给那些蒙童编写的教材,对于那些不准备以科举为业的学子的教育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上次见面之后便写了出来,期待对你稍有帮助。”
梁松心下不喜,这二人的关系果然不简单,私订终身的事情说不定都已经做了出来,否则又怎么会当着自己的面便传递文字?若是在自己这里惹出什么事情来,那徐阁老还不恨自己一辈子?
他连忙上前一步,抢先接过了内侄女手中的文稿。徐英也想到了如此当着姨夫的面把这文稿交给章泽天的不妥之处,脸上一红。
梁松拿过那些文稿之后,也不避讳徐章二人,当即翻开粗粗一看,却发现其中竟然真的是关于蒙学教育方面的内容,引用了一本他没见过的蒙学教材中的不少内容,并一一提出具体的改进建议,同时对基础识字教育、数学教育、弓射和队列教育等方面都做了相关论述。
以梁松的眼光来看,徐英这本书中的不少观点都是有缺陷的,但是能够想到这些,应该也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直到此时,梁松才想到一个问题:“章贤侄,你说自己无意科举,难道不读书之后,竟然在书院中担任教授之职了么?”
章泽天还没有回答,徐英抢着说道:“这家伙可不是个老实的,他去年时在书院里教了一批农闲入学学习基础识字的贫家子弟,竟然能够让那些孩子在两个多月里掌握了初步阅读能力和简单算数,几乎达到一般蒙童一年学习的效果。而且在教学过程中创造出来了方便先生讲解时使用的粉笔和黑板,以及方便快速书写,并且节省纸张的铅笔,又为学生们编写印刷了简易教材,并且为了印这些教材还弄出来一种简单方便快速的印刷方法。”
听到这里,梁松已经有些发呆的感觉了:这小子在短短的两个多月里竟然弄出来这么多新东西,同时还能把教学搞得有声有色,也算是个奇人了。徐英所说的种种新物品,他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想必都是此前没有出现过的,单从发明这方面来说,这章泽天思考问题的方式似乎就与常人不一样啊,难怪他能够把一盒零食给弄得那么高端的样子。
他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徐英,说道:“等等,小英,你说的什么粉笔和铅笔都是什么东西?还编写了新教材,如此胡闹,会把学生教成个什么样子?”
章泽天代徐英答道:“梁伯父,是这样的。刚刚徐公子所说的那个班的学生,入学的目的便是学习一些基础文字,以后能够简单看懂一些文书告示什么的,而非是以科举做官为目的。其实每年开蒙的大量蒙童里面,这样的学生远比寒窗苦读,一心科举做官改换门庭的为多。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看,教这些孩子学习一点认字,让他们懂一点道理,远比背诵四书五经和学习八股作文更加重要。在教学时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
“若其中有读书的好苗子,难道也让他跟着其他人学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吗?”梁松问道。其实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