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山傲然屹立,凌驾云端,自古无人登顶。
那一日,刮起了狂风,下起了骤雨,天上的惊雷轰隆隆作响,一道闪电直插山巅,劈开了云里楼前的一棵梨花树。
身穿白袍,面目清冷的青微狐仙端坐在云里楼上,透过窗看着门外的狂风骤雨。只见那梨树被劈开两截,一截光秃秃立在院间,另一截砸在地上,残花败叶落了一地。
青微不觉皱起眉头,顿时怒火中烧。
门外一粗布麻衣的小童夺门而入,急切的跑上前来,躬身道:“先……先生……不……不好了……”
听着小童断断续续的声音,青微更加觉得烦躁起来,不禁握紧了拳头,咬牙道:“说快点!”
小童低着头,理了理思绪:“云端大哥他……他偷了药池的白滋果,现在被五大长老堵在后崖,马上就要被丢下去了……”小童生怕惹了青微生气,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看青微的脸色,只觉得青微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小童被青微的杀气吓得稍稍往后退了退,有些忐忑的问道:“先……先生……我们要不要去救……救云端大哥。”
“救个屁!”青微突然站起,一把打翻身旁的云纹烛灯,蜡烛咚咚咚滚了几圈,火灭了,屋子里突然暗下来,小童借着闪电才能模糊看见青微的表情。
只听青微怒道:“如何救他?这些年来,我救过他多少回,不作死就不会死。无字山禁令不得私入药池!他不仅去了!还他妈偷了!白滋果啊!大长老花了五百年找来的!”
他一边咒骂着这个短命的云端,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小童不敢出声,默默的将烛台和蜡烛捡起,将光点亮。
一会儿,青微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像是在安慰小童,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只听他碎碎念道:“长老们自有分寸,弄不死他。犯了规矩,就是活该!要赶出去才好,不走出去,永远不知道规矩!”
天渐渐明了,晨风吹起,吹走了乌云。彩虹挂在无字山的山头上,倒映在水洼里。整座山被雨水洗过,梨花香在晨风里阵阵飘远。
一个少年,着白衣,配长剑,手持一坛梨花酒,面带春光,自无字山上信步而来。看着这少年时,天也转晴,心也转晴。
云端偷了白滋果,险些被长老们从后崖扔下去,其实他也是这么以为的,他可真没想到大长老的心胸早已广阔到了如此地步。当他在心中暗暗佩服时,却被大长老的一句“戒酒,修身,不得下山”梗在了心里,一气之下冷笑道:“那还不如早日将我赶出去。”
云端自幼无父无母,散漫惯了,不擅长修行,好酿酒,常喝的不省人事。云端他又性子清冷,与族人不亲近,族人多说他傲慢,长老们也压不住云端那股傲气,也懒得压,早已看不过眼。但又碍着青微仙人撑腰,从未对他有何苛责,此次,青微没有介入之意,正合了长老们的意思。
云端就这样被要求卷铺盖走人,只对妹妹云芮道:“想来,大家对你倒是没什么偏见,你好好在无字山修行,等哥哥找了落脚处便告诉你。”
云端想,此次孑然一身,一壶清酒也是足矣。
从无字山下来就到了安阳城,只见此时的安阳城好不热闹,未入城,便看见城墙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遥遥望去,只见一二八妙龄的姑娘站在城墙上,哭的梨花带雨。
墙下的人都叫着:“姑娘,莫要轻生呀!”一时间,人群嘈杂。
云端不觉向前走了几步。
突然间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妇扒开人群哭着冲上城墙,嘴里呼号着:“妹妹,不要,求你快下来。”
墙下的人远远望着墙上的人,都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这对姐妹。张望去,只看见姐姐好似在不停的劝说着什么,越哭越厉害。
就在云端以为这姑娘有救了时,只见她突然回身一跃而下,那城墙很高,若是下来必定头破血流。台下的看众不觉惊叫起来,惶恐的左右逃窜,好似要见鬼差的人是自己一般。
云端跃身而起,正要朝那坠下的姑娘而去,想要救她一命,却突然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黑衣墨发的男子,连衣的帽子盖过了脸,看不清容貌,他轻轻拽着云端的衣袖,云端却丝毫动弹不得。
只听“咚”的一声,万人惊呼,城墙上传来悲恸之声:“妹妹!”随即便是嚎啕大哭。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那黑衣的男子却放开云端,退了出去。
云端有些不悦道:“你是谁?”
那男子顿住,回过头,遮了脸的帽子滑了下来,落在了肩头上。
只见那人五官深邃, 不怒自威,有君临天下之势,让云端都忍不住有要臣服于他的压迫感, 那人却只是冷声反问道:“我吗?”
云端皱着眉,缓声道:“你。”
男子随即勾了勾嘴角,道:“我……掌管生死。”
云端有些不解,没有接话。
“你想不想看些东西呢?”那人说着朝云端走过来,云端没有动,这男人给人的感觉是无法抗拒的,好像在他面前人人都像是蝼蚁,无力反抗。
男子抬起手,慢慢的盖住了云端的前额。
一道光闪过,云端看到了一切。看见了方才那个少妇跑到墙头看着她的妹妹,流着泪却讥讽道:“你死啊,不敢死吗,你活着做什么,你已经是不洁之人了,你不干不净,还不如早些去死……”
她的妹妹哭的越来越绝望,面若死灰,眼里再没了一丝活人的气息,自高墙之上一跃而下。
风很冷,冷的云端一个哆嗦。
“你的酒很好。”
云端睁开眼的时候,那黑衣男子正喝着他的梨花酒。云端不喜欢这样自来熟的人,于是便有些戒备的看他。那人喝了酒将酒壶还他,说:“一口酒一个秘密,你想问什么,说吧。”
云端拿回自己的酒壶,虽然早已觉得这人是谁并没那么重要了,但又觉着不问白不问,便问道:“你是谁?”
那人浅笑道:“我,是阎罗……”
云端愣了愣,叹道,难怪此人浑身都是君王之气,和他待在一起,又有压不住的阴寒,原来他竟是阎罗王,地狱的主宰者。
“你酒不错,可否让我讨一壶?”
云端抬起头望着阎罗,表情有些疑惑起来。他倒不是害怕,阎罗虽然掌管着地府这样的阴暗之地,但再怎么说也是自然法则内的人,维护着生死更替,是执法者,做不出背离正道的事来。
阎王道:“我来人间走了许久,也未找到这样好喝的酒,是什么酒?”
云端挺直了身子,在阎罗的面前不禁显得有些谦卑起来:“是……梨花酒,阎王千里迢迢而来,只为寻酒?”
阎王眯着眼睛笑了笑:“不是,出来办些事,答应了舍弟带些人间的酒回去。”
云端寻思片刻,笑道:“酒没了,酿酒的师傅倒是能有一个。”
活了上百年,倒是没到地府去看一看。
阎罗抬眸,看着这个少年,眉清目秀的,还会酿酒,带回去也行。
清风拂过杨柳岸,忘川河水清又凉。
阎罗带着云端回了地府,打马上绝地,马蹄卷起一堆的风沙,眯了一路鬼怪的眼,朦胧中,像极了黑白双煞。
那一日,云端在绝地里认识了阎罗的弟弟阎开。
只不过,与此同时,天命使然,无甚征兆,云端也在绝地里第一次遇见了鬼神无忧。
黑发红衣的公子,背着手,带着慵懒的笑意,他从屋前的弯叶草丛间走来,衣袖上绣着朵朵桃花,随着风卷起,染红了寂寥昏暗的绝地,好看的像夜幕中安睡的一朵红莲。
霎时间,好似天地都失了颜色,只有一抹红影让人挪不开眼。
云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好像灵魂都抽离了身体,只能呆呆望着。突然,忘却了时间,忘却了一切,好像是风一直在吹,好像是眼前的人一直在动,又好像是自己的心神一直不安。
他只知道当他最后回过神来时,不知何时竟已坐在了屋檐下的木桌前,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那红衣的公子早已不见。
阎开在屋前的弯叶地里除草,阎罗拖着腮帮子看他。云端一愣道:“我……”
阎罗一笑:“无忧早走了。”
云端皱了皱眉头:“无忧?”
阎罗又不禁笑了起来,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你可知你来绝地多久了?”
云端道:“好像……不记得了。”
阎罗又道:“一炷香的时辰……你足足望了无忧一炷香的时辰,半个字也不曾讲。”阎罗说着,便端起桌上的茶水拧了一口。
云端想了想,脑海中又浮现出片刻前的光景,就像是忘川里抹不去的倒影,只喃喃念叨:“秦乐无忧,真是个鬼中仙人。”
此刻,阎开从弯叶草间站起身,缓缓走来,笑道:“云端的梨花酒还教不教了?”
云端抬起头来,朗声道:“地府无梨花,教不了,往后我就天天给大人酿酒,如何?”
阎罗听了,心中一乐。
自此,狐妖云端留了下来,地府多了一家“柳下酒馆”,每日售卖阳间来的梨花酒。在阴黎街的尽头,酒气飘的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