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

静待

服过药后我便睡了,醒来时看见臻影坐在我在我床沿静静地看我。见我醒了,他扶我起来。

个把月不见,臻影似乎瘦了,眉眼愈加深邃。

“我找你有话要说。”

“我知道。”

“这一仗打的很辛苦吧。”

“是。”他毫不掩饰。

“我想看看战场。”

“你身体不大好,不多休息一下吗?”

“不了,我就是,想看看。”

臻影点点头,将外衣与披风递给我,便出门侯着了。我出门的时候,臻影以及楚笙都已经牵好马在外头等候了。

我们一人一马,去往了城门。

放眼望去,白皑皑的一片,像是自古这儿的宁静就从未被打破过,只有高耸的黑墙,仍留有炮火的痕迹。守城的领头士兵见了楚笙与臻影忙过来迎接,楚笙让他领路,去往城门之上。

我站在高处,城外也是一片雪白,若不是远处的几杆旗子,很难发现他们。仔细看的话,可发现这数量的庞大。

“城外驻军多少?”

“十万。”楚笙答道。

确实惊到我了,当时在屺州已经听说了,臻影的军队人数是两万。何况先前已经有过交锋,再加上从内地带来的士兵,难以忍受这样严寒的天气,楚王给楚笙的,已经不是难题这么简单了,再看守城士兵的表情,是那样肃穆而消极。面对这样庞大的阵势,消极是难免的。再看向城中,原本就人人自危,再加上我投药,这么一折腾,更是愁云笼罩。楚笙没出手解决了我,已是极大的宽容。

我站在古城墙上,一股哀伤似乎是从脚底苍凉的壁石沁入,由下而上传来。我拢了拢披风,大抵是因着严寒而这样消极吧。立马阻止了这股情绪。担忧起臻影是否已经有了对战的把握。

见我身体有所不适,我们便回去了。我回到屋中,一阵涕泗横流,风寒明显加重了。随手拿张草纸应付,张口就问:“臻影,有对策吗?”

向来军情都不能外泄,臻影面露尴尬。我立马改口:“有几层把握?”

“也不是都不能透露。”臻影沉吟道:“硬碰硬是没有可能的。好在我们借到常州驻军的兵,虽然不多。对策也是有的,战场毕竟存在变数,对手又是不常出手的新将军,能守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点头:“我进常州之时给三少寄了份书信,叫他运药材来了,很快就会到。就是让人无力的药,找信得过的人顺着风源烧了,到时候解药和营中伙食混在一起。能拖得久一点是一点。”

“聊胜于无。”臻影笑道:“秋晋,你这都是从哪学来的把戏?”

“进倚罗阁之前,我在欧阳映月那儿呆过一段时间。学了点好玩的东西,但要我治病其实真不太会。”

“秋晋。”臻影又再次叫了我,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只能轻叹:“你真的不必来这里的。明知道是送死。”

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鸢儿一直在另一个厢房中,也病倒了。要去看看吗?”

我点头起身。

我早就知道我做的无疑只是让临死的人多喘两口气的事,可是,哪怕是这样我也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我进鸢儿房间时她依旧沉沉地睡着。但似有不安,眉头微皱。我替她拉拉被子。站在门口的臻影开口说:

“战场不是儿戏,是炼狱。你答应我,千万别做傻事。”

“我能做什么,太高估我了。”

臻影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

当夜子时,一个小卒敲门传话,说是府外备好一辆马车,安乐王有急事让我赶去。我二话没说便上了马车。只是没想到,马车最终停在了军营某个帐篷之前。

当我下了马车,看真身边一个个已熄了火的帐篷,已不知作何感想。帐篷门口一小卒拉开帷幔让我进入。

帐篷内火盆烧的正旺,火星向外跳着。

见我入营,几位围在桌前的将军中的一个老者便有不满。而臻影则是略有惊讶,我此时根本不清楚楚笙打的什么算盘。

楚笙身披暗灰色貂皮长披风。几分慵懒地坐在靠椅上,摆手让几位少将打住,然后对我招手:“秋晋过来。”

边上的臻影点头示意,我便走了过去。

桌上的,是战场地图。

“秋晋,你来看,这站你怎么打。”

我看了下地图,那天在城门之上由于风雪,看的不太清楚,只能看个概况,有了地图就清晰多了。常州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对手是一残忍著名的奕国军,一旦攻破,就面临着屠城的危险。若真被屠城,朝廷也是要十天半个月才能知晓。

城外护城河早已结上厚厚的冰,敌军能好不费力通过。一切优势都向着敌方。面对如此大的悬殊,城内城外都弥漫着悲凉的气息。

“敢问王爷,狱中死囚有多少?“

楚笙惊异:“为何这样问。”

“我们需要大批自愿献躯的死囚在开战之前,在敌军面前自刎。此为震慑。但一定要安顿好他们的家庭,让他们义无反顾的离去。”

此时臻影看了我一眼,大抵是没想到我会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其次,王爷必定出战。王爷出战比振奋士气。并且,听说王爷出战,敌军定会出动大批人马,用庞大的阵容来镇住我方士气。这样他们后巢便空虚下来。我们必须派一队精兵从这里绕到敌后方烧粮草,另派一队另一个方向进入。分开行动,声东击西。”我指着雪山边缘的一条小路。

“并且,所有攻击后方的士兵,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身上的盔甲弄白,越白越好。为的是隐蔽。”

“两军交战,谁都无法预料到胜败。倘若城门真的失守。退到没有退路之处。”

“城内可有这样的地方?”

臻影道:“有,七槐崖。又叫鬼崖。”臻影上前用手指着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送百姓到能逃走的山谷吧。百姓无辜。”

楚笙笑了:“秋晋,你和臻影还真是一样,押上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我不明所以。楚笙继续说:“你的战法,除了自刎以外,其他的和臻影所说的,相差无几。既然殊死一战在所难免,本王应战。”

楚笙说完将手中的战书往桌上一丢,其中一个将领拿起战书,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将战书交给一个士卒。

“战书已经下了……什么时候开战?”我没想到战事竟然来的这样快。

“明日午时。”楚笙起身走到我面前,足足高出我大半个头,一手拍上我肩膀将我带出帐篷。帐篷内外温差太大,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楚笙见状替我拢了拢披风。

相对无言的寂静直至上了马车之后,在路上颠簸摇晃,被楚笙打破。

“秋晋,你该离开了。”

我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他伸出手似是要抚上我的脸,我立马往后一挪。他的手举着,虽是尴尬,却极优雅地笑着收起了手。这样的楚笙,最让人觉得遥远。

“臻家军中曾跟过臻二少爷的五千精兵闯出咸城,真是不要命了的来了常州。现在已到,五千精兵只剩三千。不管是谁策划的,臻影都逃不了干系,这一仗,能胜最好,不能的话,命数如此,怪不得人。只是那三千臻家军,最后都得消失。这往后牵连到的,太多了,秋晋你蹚不得这趟浑水。这不是你能左右的事。”

楚笙目光逼人:“别回头,秋晋,对臻影来说,你永远算不上最重要的。他要考虑的太多。”楚笙伸手揉了揉我头发:“最好永远别再卷进复杂的事情中了,平平淡淡一辈子也就过了。鸢儿就留在我府中,那**的配方就由她来。臻家军的厉害你也知道,臻影不会有事。我知道你喜欢他……”

“不……没有,怎么可能……”像是道破了谜底一般,否认的语言太过苍白。

楚笙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摇头。

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敲了敲车门,车门打开,却是三少钻进来。刚进马车,三少就随手向我丢了个东西。我接过,是一个小暖手炉。楚笙向三少点头示意,便下了车。

我将身子探出:“楚笙你去哪?这车要去哪?”

三少倒是一把拉住我衣服往后一拽,关上了车门。

“楚笙自然是要回府,你呢,我送你出楚国。”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知道他们有难,我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

“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

我仍旧不语。

“送来了草药,我自然没有留下来送死的必要,所以就和你同车出城。楚笙、臻影都放心不下你,我这么做,也安了他们的心。”

我收回目光,盯着雕花车门:“三少,这种时候,我真的不想离开。可我打不过你。”

三少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做就说办不到,这么久,秋晋你还是没有长进。”

三少话音刚落,我就已经抽出腰间的匕首向前刺去。大概是真的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三少侧身伸手截住我手中的刀的时候,刀锋已经划破了他脸颊。

“你这是干什么?”三少像是难以置信。掰过我的手。手臂一阵酥麻,手中的匕首随之滑落,掉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即使如此,我也没吭一声。

为了防止我再有举动,他单手攥着我两只手,用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匕首,放入怀中。

他打开我握成拳头的手,上面伤口斑驳,谁也不能想象,几月之前,我过的是怎样安是而奢靡的生活。

一阵尖锐鸣叫在我耳边响起,掩盖了其他声响,不知声源何处,像极了刀刃摩擦的嘶鸣。头痛欲裂,想要收手止住这样难受的声音。三少爷注意到了我的反常,立马松开手。用手抱住了头,情况依旧没有好转。那刀刃般的声音,仿佛声声割向我,脑袋钝痛。三少手足无措,只能轻拍我的背部,虽然并无多大用处。

却也在这时,一幕幕的回忆浮现。那些令人怀恋的自我有记忆以来的回忆。无论是怪趣味的欧阳师徒,还是位高权重的臻影一伙。怀恋念着和臻影两人靠在榻上,看着书,看着透窗的阳光越拉越长。怀念着他用手轻环这我,两人骑在马上,马儿踱步,而他细语耳旁。怀念着他随手扯下苇草,三两下,将一只栩栩如生的草编蚂蚱放在我手中,说着:“阿娘小时候,最喜欢教我这些玩意儿了。”。怀念着并肩走在夜市之中的他,盏盏烛灯远远近近,找得他的脸明明暗暗。想念他拎着一坛酒,千里赴约,目光耀耀,像是得到莫大奖赏的孩童。怀念他眉头一紧,三下五除二地解决难题。怀念他如今的他,穿起的红袍铠甲的他。怀念在我沉睡之时,轻抚我面庞的他。哪怕是七夕那日,说着不知道的他,我也是那般想念。想念相遇以来的妙妙分分。似乎这样的想念,可以缓解肉体上的疼痛。

在这嘶鸣之中,幻觉也开始浮现,马车剧烈摇晃的那一下,车门猛地打开,一个极似臻影的身影闯进。扶起蜷缩的我揉入怀中。嘶鸣依旧未消,钝痛仍是不减,只是这样的拥抱,却那样真实,那样让我有想依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