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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春天温暖,枯木逢春,是生长的季节;夏天炎热,枝繁叶茂,是繁盛的季节;秋天凉爽,西风落叶,是凋谢的季节;冬天寒冷,百木凋零,是沉睡的季节。
每个季节都存在着不息的生命,每个人对四季都有着不同的感觉,人们喜欢的季节也是不同的。有人喜欢百花盛开的春天,有人喜欢荷塘飘香的夏天,有人喜欢硕果累累的秋天,有人喜欢白雪皑皑的冬天。梦三喜欢春天,有时喜欢秋天,有时却又喜欢夏天或冬天。梦三说春天和秋天不热不冷、夏天有暑假、冬天有春节。
春天是一年的第一个季节,人们常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里万物苏醒、百花争艳,春天亦是紫丁香盛开的季节,紫丁香的花语是初恋。
“你的初恋是谁?”
成才毫不犹豫地说:“李美美!”
梦多红着脸,使劲把头摇成拨浪鼓。
梦三陷入思考,然后很严肃地说:“我是清白的,我真的是清白的。”
梦三升入初中,和梦多一个学校。中学对学生管得更严,中学生容易误入歧途。中学生常出现的问题是打游戏、打架、早恋等等。不过,梦三和梦多是这些错误的绝缘体,打游戏没意思、打架伤身、早恋没对象。当学校出几个小流氓或者几个“红颜祸水”时,他们很不理解,这些人脑子坏掉了吗?许鹏程和廖菊香对自己的儿女很放心,世界上所有人变成禽兽,他们的孩子绝对是列外。但梦三在精神上出过轨,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放晚学后,梦三骑车到书店买书。返回途中上坡时,松掉的鞋带缠住车脚板,她从车上摔了下来手擦破了。这时,一个人走到她身边,蹲下帮她解下缠在车上的鞋带。
“鞋带松了都不知道吗?”这人的语气像是认识梦三,她想看清他的脸,但他长长的刘海遮挡了她的视线。
“手伤到了吗?”他扶起车又扶起梦三,站起的那一刻,梦三觉得他好高,高出她一个肩膀。
“下次小心啊!”他用一张纸巾包住梦三的擦伤的地方,“路上小心!”
“谢谢你!”看着他渐渐远去,她后悔没问他的姓名。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梦三都会想起那个没能看清的男孩。
第二次:廖菊香的妹妹梅香嫁到扬州,有个比梦三小两个月的儿子江海泉。暑假,廖菊香应妹妹邀请带两个孩子去串门,三个孩子凑到一起甚是热闹。廖菊香不忍心许鹏程一个人在家,待两天就回去了,留俩孩子和海泉多玩几天。
廖梅香夫妇俩白天上班,三个孩子玩得十分尽兴。江海泉特淘气,在家里闹腾够了,领着表哥表姐出去耍。
七月天,太阳像个火球子挂在天上,柏油路被烤软了,穿着鞋子走在上面皮被烫掉了一层。在槐东村野惯的梦三和梦多不惧怕这好比火炉子的夏天,照样跑啊、跳啊,流了一身汗仍不觉过瘾。
三个人在一家快餐店里吃冰激凌。梦三发现书店在附近,要去看看书,看到书就头大海泉要梦多到别处逛逛,三人约好一个小时后再到快餐店门口集中。
梦三进入书店,找到几本曹文轩的小说翻看着,很快沉浸到故事情节里。外面天色突变、风起云涌,一场雷雨即将到来。
一声雷响把梦三惊醒,她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门口,方才的艳阳天乌云密布,天边似有无数只乌鸦密匝匝地扑了过来。雷电交加,道道晃眼、声声震耳。梦三不免有些害怕,哥哥和表弟在哪呢?他们应该在快餐店等她。于是,她拔腿往前冲,走到半路,雨哗啦哗啦地下了起来。梦三抱着头继续往前奔,撞到迎面跑过来的人,一屁股摔在地上。雨水如注直往她身上浇,好不容易站起来,脚一滑又跌下去。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又欲爬起来时,一双手从后面将她抱起,她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放在商场里。
“没事吧?”那个人抹着脸上的雨水,梦三傻愣愣地站着,好一会儿才发现眼前的人竟是严思成。
“思成哥!”
严思成转过头来看着她,惊诧道:“梦三!”
狼狈的不期而遇使得二人开怀大笑。商场里开着冷气,衣服湿透了,梦三冷得直打颤。
“跟我来。”严思成拉住梦三的手,她触电般心脏狂跳。买了新衣服换上,严思成又拉着梦三坐到商场的休息凳上。
“衣服多少钱?我给你钱。”
“才多久不见,跟思成哥都生分了。你怎么到扬州来了?”
“我到我小姨家玩的。”
“对,放暑假了。”
“思成哥,你现在是在淮安工作?”
“不是,我是来看同学的。”
“看同学?!”
“我现在是N医大的学生。”
“真的!思成哥,你考上大学了!真了不起!可严婶说你去南方打工了啊。”
我没告诉她我考上大学的事情,学费很昂贵,她要是知道了,日子又该苦了。梦三,你要替我保密啊。”
“我会的。但是,你为什么不回家呢?过年都没回来。”
“我假期都在打工。”
“你跟老师说过你的事吗?”
“黄杉!”严思成许久没提到这个名字,“她似乎去了很远的地方,远得我都感觉不到她了。”
“感觉不到她?”梦三不理解严思成的话,他已经忘了老师吗?梦三认为老师应该在他的记忆里扎了根,就像他在她的心里扎了根一样。
雨停了,严思成把梦三送到快餐店门口,梦多和海泉在等着。梦多看到严思成同样是意外惊喜的。
在小姨家待的一个星期里,梦三、梦多天天和严思成见面。他们喜欢坐在树荫里,一棵几十岁的老树,身体粗壮枝繁叶茂,三个孩子和一个大人背靠着它围成一圈。海泉挨近梦多声情并茂地讲着有点暴力的故事。梦三挨着严思成,静静地,他们没在听海泉的精彩讲述,都呆呆地看着前面,看得出神。梦三肩上挎着的包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里面装着十分珍贵的东西。
“思成哥。”梦三从包里取出一个裹着布袋的长长的东西,“好久没听你吹笛子了,能吹个吗?”
严思成将目光移过来,良久才摇摇头说:“很久没吹了,该忘记怎么吹了。”
梦三脱掉布袋,它是一支褐色的笛子,和严思成以前那支极像。
“吹吹看,兴许能吹出来。”梦三又把笛子递了过去,严思成却还在犹豫。
“思成哥,你就吹个吧。三儿跑了好几家店才买的笛子。”梦多凑了过来。
“我也想听。”海泉也靠了过来。
“好吧!”严思成接过笛子,自从他把自己的送给黄杉就再没碰过笛子,现在拿着它,指腹兴奋地跳动着,像一个妙龄少女看到喜欢的小伙子,有几分激动又有几分惊慌。
严思成的嘴唇贴在笛身上,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心跳声。一股气流从严思成的体内流入笛子体内,然后又流了出来,流进梦三他们的耳朵里,流到天空,太阳变温柔了。
笛声袅袅,把吹笛的人和听笛子的人都带回过去。严思成又看到皎洁的月光里跳着优美舞蹈的女孩,他眼角的泪水渗进土壤里,老树不禁皱起眉头,这水又苦又咸。在槐东村,梦三用懵懂无知的孩童的眼睛看着严思成,现在用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眼睛看着他。小时候那个雨夜,她听到同样哀戚的笛声,她知道两份悲伤都因为一个人,有着的孩子般笑容的女老师。
严思成把自己的笛子赠予黄杉,又带走了梦三的笛子。黄杉拿起笛子时,想念的是送她笛子的人。严思成拿起笛子时,想念的却是他送笛子的人。
严思成看望病入膏肓的黄母后去了南方,边打工边学习,勤勤勉勉终于考上医科大。他满怀激动地把消息告诉黄杉,并说要来找她。痛失母亲的黄杉在阴暗的天空看到了曙光,期盼着他的到来。当严思成料理完手头的事情后,插上翅膀似地飞快出现黄杉面前,她的身边却多了一个陌生男子,一个自称她未婚夫的男子。
为什么仅仅十几天的时间,刚刚点燃的梦一下子就熄灭了?
梦三回去后天天梦见严思成。严思成想念槐东村,梦里无数次回到家里,在那个美丽的地方他流下太多的泪水。他忘不了黄杉,怕自己一踏进那片土地就会闻到她的气息。遇到梦三,往事历历在目。等抚平心头的伤痕再回家吧。
梦三再去扬州时,严思成没再出现。N医大,梦三想等自己考上大学要去那找他。可那时候他早已毕业,又不知去向何方了。梦三读高一那年秋天,严思成静静地带着母亲离开了槐东村。没有人能确切地告诉梦三他们去了哪座城市。梦三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要悄悄地离开?他们要断绝与槐东村的联系吗?槐东村是他们的家啊,他们怎么舍得下?
严思成—老师的恋人,梦三将他装在心里,一装装了一辈子。
“梦三,你还记得你的初恋吗?”
梦三回答道:“没有!不是说我是清白的吗!”
其实,她很想说出心里的名字,很想道出年少时的回忆。
梦多在行动上犯过错,他被成才拉到游戏厅,但仅此一次他就发现打游戏十二万分地没劲。
造纸厂经营不好面临破产,许鹏程下岗了。没有稳定的收入,家里的生活困难起来。为了不影响儿女的学习,许鹏程没有降低伙食标准,每个星期照样能吃上好几顿肉。廖菊香还摆摊卖菜,许鹏程用刚买的摩托车载客。载客的生意不好做,拉客的多坐车的少,城管还经常出来检查。
一天,梦三家来了稀客,是许鹏程的大表哥。大表哥见表弟失业,就想带着他一起做生意。廖菊香炒了几道菜,表兄弟俩喝着酒。
大表哥把自己极妙的想法告诉许鹏程,许鹏程心动了,跟他去了海南,一去就一星期。
爸爸不在的日子,梦三和梦多吃了好几回盒饭;爸爸不在的日子,妈妈的手被烫伤了;爸爸不在的日子,成才没办法来蹭饭了。
许鹏程回来时,只带了两只椰子和几条镶着石头的手链,家里的妇女孩子各一条,成才也捞了一条。
生意没做成,只当花钱旅游了。廖菊香老大不高兴,她早知道那个大表哥不靠谱,提醒过许鹏程,可他还是一意孤行。一分钱没赚还赔上一千多块,家里现在多需要钱啊。看着许鹏程在海南拍的几张照片,廖菊香真想把它们撕得粉碎。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难过,许鹏程和廖菊香商量着承包几亩田种些庄稼蔬菜什么的。于是,一家四口第三次搬了家(第二次是在梦三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新房子是用木头和油布搭成的,奶奶、尹秀、表婶金海兰和表妹小梦婷都过来帮忙。忙活一天,终于搭起两间木屋。
第二天,尹秀先回去了,奶奶留下来帮忙。金海兰在锦田镇上的服装厂上班,梦婷要上学,母女俩也回去了。
棉花播了种,蔬菜也种上了,许鹏程还买了十几只鸭和鸡养着。四月的阳光特别明媚,梦三和梦多经常围坐在奶奶旁边,晒着太阳帮着拣菜。许万里送来只小黄狗,兄妹逗着它,在阳光里东奔西跑。这片人烟稀少的地方却欢声笑语不断,最热闹的时候是爷爷、二叔家的、三表叔家的都过来了,成才也跟了过来。狭小的屋子挤满了人,里面的热气和声音一起被挤到外面,飘得好远好远…
那天是礼拜天,孩子们聚在一起。许鹏程上街碰碰运气,廖菊香去摆摊。奶奶仍闲不住地打扫打扫屋子,再到田里转转。孩子们一会儿逗逗狗,一会儿跳跳房,一会儿你追我赶的。累了就坐在东山头,你一言我一句,叽叽喳喳。突然奶奶唤他们到河边,说她下河摸些河蚌上来煮汤喝。
奶奶下到河里,不多久真的捞出一只大河蚌,扔到岸边又继续去摸。梦三捡起河蚌放到盆里,兴奋得直拍手。成才更加兴奋,脱掉鞋子下河,他也要摸河蚌。梦三见状也下去了,梦多站在岸上守着梦婷和盆子。
三个人齐心协力,中午时摸到一大盆子河蚌,奶奶把它们洗剥了,煮了一大锅汤。热气腾腾的河蚌汤刚上桌就被馋猫们瓜分了,喷香的蚌肉、鲜美的蚌汤,世界上不会有更美味的东西了。梦三看到小黄狗眼巴巴地盯着她,就扔块让它尝尝。小黄狗一下子吃完,舔舔舌头又仰头盯着梦三。梦三自顾不暇,不再理它,小黄狗“汪汪”叫起来,似乎在说: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尝。主人,再赏块呗!
许鹏程闲暇时会开摩托载客。梦三是他最大的客人,坐在摩托车后面,梦三觉得爸爸的后背又温暖又宽大,很有安全感。
一年一届的篮球比赛又开始了。体育神经比较发达的成才自然报名参加,刚进高中的他已在学校有一定的人气。
篮球赛是男生们耍帅的好机会,女生们也趁机大发花痴。场上的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场外的她们惊叫不已。忙着给自己班球员送水递毛巾的梦三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那些大脑坏掉的家伙们,不屑道:“一群疯子!”
晚上,累得不行的梦三一头栽到床上,回想起白天夸张的场面,仍觉不可理喻。翻身触到床头孙晓明送给她的红铁盒,打开看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的信,朋友都不告而别、杳无音讯。梦三惆怅起来,自言自语道:“都去哪里了?思成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梦三犯花痴是静静地。
高中生的球赛比初中生的精彩,一些初中小女生双休日时偷偷地溜进去观赛,梦三也去给成才加油。
一向矜持地梦三看到成才在球场上拼命认真的样子,不顾形象地扯着嗓子鬼喊鬼叫,她歇斯底里的劲头几乎要抢了成才他们的风头。
“成才加油!Fighting!Go!Go!Go!”
和成才他们班打决赛班的班长惊讶地看着梦三,摇摇头说:“这个是他们班的拉拉队长吗?太彪悍了!”
成才班胜利了,成才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梦三也跟着出名了。
班上的男生笑呵呵地对成才说:“成才,你的女朋友真卖力。不过你早恋哦,要成为学校严打对象的哦!”
“胡说八道什么呢!看清楚了,那是个小子!”成才气得咬牙切齿,真想把梦三撕成碎片。
2001年春节,许家比往年还要热闹。许鹏程找到了新工作—当保安,廖菊香也在城南菜市场有了摊位,那几亩田便不再承包。生活又步入稳定,许鹏程圆了梦三几年前的心愿,搬回一台21寸的彩电,勤勤勉勉工作了八个年头的黑白电视机终于光荣退休了。
一个世纪过去了,时间从来都没停止它前进的脚步。然而人的记忆总是向后走的,20世纪末的美好时光被许多人人深深刻入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