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很多天没有再见到李广,她还是那样神秘,来无踪去无影,象神仙一样。第一场冬雪降临了,远处的山林、草原和近处的城市、村庄都穿上了厚厚的银装。孔雀河也失去了往日滔滔的水声,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顿时河面成了孩子们玩耍的乐园。大哥也消失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叶尔羌心里感到十分孤独和无助,一个人站在孔雀河桥上,望着来来往往的布衣百姓,有推车,有牵马,有步行,有人穿毡,有人穿麻布,也有人穿绸缎,市井百态,形形**,这些凡夫俗子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有谁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有时候叶尔羌觉得自己很伟大,因为自己胸中有伟大的梦想,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得几乎微不足道,身无分文,处处受人欺负,连吃饭、喝酒也要靠大哥或者李广付账。一想到这些他忽然有些气馁,“怪不得李广不理我了,我是什么?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而人家是西域长史的女儿,自己凭什么喜欢人家,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想着想心情不禁有些忧郁。可是转瞬间他又象往常那样告诫自己,“不能自已看不起自己!”,他从小就是个孤儿,受尽了别人的屈辱,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这告诫自己,这才坚强地活了下来,保持乐观,从不气馁,从不轻言放弃。
他扫除了胸中的忧愁,可又碰到另一个难题,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却身无分文,这可怎么办?正左顾右盼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体态高大粗壮,满脸横肉,样子十分吓人,路人看见了都躲着走,这人左手被人齐齐砍下,只剩的一只右手还不住地推搡着身边的路人。原来正是赖大,一看见他,叶尔羌的心中有了主意,冲着他径直走了过去,挡住了他的去路,赖大本来耀武扬威,横冲直撞,可一见到他脸色顿时一变,扭头就要走,叶尔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道:“赖爷这是要去哪呢?”
赖大见逃不掉,于是回过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在您的面前我怎么敢称爷呢?我这里还有些小事,您就放我走吧!”
叶尔羌一笑说道:“不是我找你,是我那白衣朋友,说多日不曾见你,想和你一起吃饭喝酒!”
赖大一听“白衣朋友”四个字顿时慌了手脚,苦着脸哀求道:“我都这个惨样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我放了你没有问题,可我那朋友现在在酒馆喝酒,还没人付账呢?”
赖大一听明白了其中原由,赶紧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塞到叶尔羌的手里,“这就当我请两位喝酒了!”说完猛地挣脱开来,顷刻间钻入人群消失地无影无踪。叶尔羌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觉得好笑,自己竟也干起了这种敲诈勒索的勾当,他掂了掂了手中的碎银,一想到赖大的狼狈样,心情畅快了很多。
他走下孔雀河桥,穿过喧嚣的人群,径直朝那个熟悉的小酒馆走去。掀开门帘,却发现和静一个人独自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叶尔羌知道和静一向生活简洁,而且不耆杯中之物,因此见此情景略感奇怪。他来到和静的身边,相互见过礼后坐下来。和静给叶尔羌倒满了一碗,然后给自己满上,仰脖一饮而尽,叶尔羌见他面色红润,微有醉意,知道他已经喝了不少,于是问道:“三弟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怎么这般狂饮?”
和静放下酒碗,叹着气说道:“大事一日成,怎么无忧,可惜大哥如此颓废,真是让人可惜!”
“原来如此!”叶尔羌听完笑着说道:“我有一个预感,大哥绝不会轻易放弃,他悔悟只是时间的问题,你就耐心等待吧!”
“我一天也不能等下去了!我和心爱的人四年未曾见面,我一想到自己多等一天,她就要多受一天的煎熬,让我怎么能安心呢!”和静说着双目尽赤,以拳捶胸。
叶尔羌见他神情如此激动,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也许她生活得很快乐,也许她已经嫁给别人,也许……”
叶尔羌还没有说完,和静大怒,一把抓住叶尔羌的衣领,象要把他提起来一样,“不准你这样说她,她会等我的,我们的爱沧海桑田,至死不渝,她永远是我的!”
叶尔羌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只得点点说道:“我错了,我错了,她不会嫁人的,不会的!”
和静这才放开手,嘴里还喘着粗气,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怀疑她对我的爱,你是这样说,主持也是这样说!”
叶尔羌一听此事还有隐情,于是赶紧追问:“主持他怎么说?”
“主持说我天资聪明,与佛有缘,他想收我为徒,还要传我他的衣钵。你想我怎么能出家为僧呢?那样我怎么对得起她?”
“那么你就拒绝了主持?”
“我当然拒绝他了,可是主持却说道,我注定与佛有缘,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的。他为什么要怀疑我们的爱?为什么?”
叶尔羌见他神情又激动起来,赶紧劝道:“主持他错了,他不该怀疑你们,任何人都不该怀疑!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一起喝酒!”
从酒馆里出来,天色尚早,叶尔羌还没有想回家的意思,这一刻他忽然十分盼望能见到李广,看到她如花的笑脸,生气时噘起的小嘴,还有白衣长袖亭亭玉立的翩翩风姿。他甚至想着李广穿上女装的样子,那长发梳成无数个小辫随风飘散,脸上再施上水粉胭脂,穿上粉红色的绸缎长裙,一定美得象仙女一样。正想象时,一个身影从眼前掠过,正是粉红色的长裙,长发飘扬,叶尔羌心里一动,心想道:“难道神灵听到了我的愿望,就把好送到了我的身边!”想着想着,忍不住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那姑娘的衣襟,那姑娘惊奇地回过头,却不是李广,是一张不怎么漂亮的脸。叶尔羌有些尴尬,随口说道:“姑娘,你长得真美!”那姑娘一点没有生气,冲他嫣然一笑,象兔子一样跑远了。
整整一个冬天,吉拉克都在急切得等待中渡过,自从经历上次的伤心事,迪娜妹妹就病了,茶饭不思,人也日渐消瘦,大夫叮嘱千万不要户外活动,以免着凉,加重了病情。于是迪娜只能天天呆在家里,天气好时到花园里走走,英苏也要给她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再披上厚厚的裘皮大衣,后面还要跟上三五个丫环随时伺候,生怕有什么闪失。迪娜妹妹的心情在忧郁中渐渐平静下来,却变得沉默寡言。吉拉克倒是很方便地经常来看他,陪她静静地坐着,有时还聊一些小时候的事,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手更是纤细,显得那消瘦无力,吉拉克十分地心疼,经常给她带好吃,可迪娜总是吃上一两口就放到一边。在替迪娜妹妹身体担心的同时,吉拉克的心里还在急切地盼望着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乌泽将军亲口告诉他将迪娜许配给他的消息。可是乌泽将军从来不提及此事,有时吉拉克故意将话题引到迪娜的婚事上,可乌泽将军总是很圆滑地将话题岔开,有时吉拉克几乎忍不住要张口问他,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悄悄咽了下去,因为他害怕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那对他将是一个无情的,致命的打击。
整件事就这样天天萦绕在他的心里,让他无心去思考别的事情,甚至没有再去见他的两个兄弟。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春天在不知不觉中又到来了,天气渐渐暖和,冷河融化,万物复苏,迪娜的身体也略有好转,于是被获准到户外活动。这对吉拉克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他心里盘算着如何带迪娜妹妹到郊外去游玩。忽然这一天,迪娜对他说道:“二哥哥,明天你陪我到月神寺去祈祷,我很久都没有去诵经了,神灵会怪罪我的!”
叶尔羌也同样在焦急等待中渡过了一个冬天,李广从此再没有出现过,叶尔羌天天在孔雀河桥、赌场、酒楼徘徊,希望能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有一次他甚至步行到郊外的西域长史府,远远得望着那气势雄伟的高墙楼阁,却没有勇气走近那高大的门楼,去敲响那血红的大门。日子一天天过去,春暖花开,可叶尔羌从没有放弃,他依然在寻找,在等待,因为他相信李广一定还会来找自己的。
这一天,他倚在孔雀桥头,眼睛望着河对岸乔格里峰王子府后院那一片桃林,如今桃花盛开,象一片灿烂的朝霞落在河岸边,景色甚是美丽。他看着,忽然想起了克里雅,心里猛然一痛,克里雅正是埋在那桃林边上的悦心园里。一想到这些,那美景立刻变成了噩梦,使他望不敢望,想不敢想。他匆匆收回目光,低下头注视着桥底清澈的流水,耳边传来叮咚的水声,心里平静了许多。
忽然,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瞬时惊呆了,时光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四周来来往往喧闹的人群,刹那间从他的意识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