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夜克兹尔睡在牢房枯败的干草上,闻着呛人的霉味,竟然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他深深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冲着外面喊到:“有人在吗?快些来人!”
不一会脚步声起,一个狱卒匆匆跑了进来,一看见克兹尔少爷的脸,就象被蝎子蛰了一样,惊恐万分,说话也结巴起来:“怎么是你?克兹尔少爷,这犯人去哪儿了?”
“犯人早跑了,是我放的,怎么样?你赶紧去报告我阿爹,否则被别人知道了你们看守的犯人越狱逃跑了,一样治你们的罪。”
那狱卒心惊胆战,急忙撒腿跑了出去。克兹尔重新躺在枯草上,很惬意地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心里寻思着,自己长了这么大,总是干一些吃喝嫖赌的事,让别人看不起,这次为救朋友舍身涉险,看谁还敢看不起自己。正得意时,又转念一想,这事阿爹知道不知有多么生气,肯定还得花一大笔银子,他多心疼啊,能饶得了自己吗?想着想着,心里不禁又害怕起来。
正在这时,牢门开了,狱卒领进一人,这人又瘦又小,下巴尖尖的,有一双象老鼠一样的小眼睛,原来是自己的管帐先生洛浦,洛浦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将一锭银子塞进那狱卒手中,那狱卒接在手中躬身离去。
洛浦从怀中拿出一套衣服递给克兹尔,低声说道:“少爷,赶紧换上。”克兹尔一看,原来是一身狱卒的衣服,他也不敢多问,匆忙换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牢房,来到外面,见一顶轿子停在那里,洛浦示意克兹尔上了轿,放下帘子,轿子开始向前走,克兹尔心里忐忑不安,也不敢说话,过了好长时间,轿子才停了下,克兹尔挑帘一看,已经是自己家后院了,于是心里放下了许多。
洛浦向克兹尔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心里暗自己暗自揣测,往常惹了什么祸,都要受到阿爹的责罚,这次惹了这么大的祸竟然平安无事,不可能,这一定是风暴前短暂的平静,等着自己的一定是严厉的惩罚,弄不好还要用红柳条打自己的屁股呢?
心中害怕之余,倒也平静了许多,这场祸看来是躲不过了,不如主动去找阿爹认错,没准能少了皮肉之苦,想着想着,打定了主意,向前院阿爹的厅房走去。
穿过回廊,绕过花园,来到阿爹厅房的窗外,里面正传出一阵谈话声,克兹尔好奇心起,侧耳细听,只听阿爹说道:“这次宝藏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看来是我的失误,没想到秘室中还有一张藏宝图存在。”
另一个声音苍老,浑厚,正在主持弘法的声音:“施主不必自责,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即使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也无须忧虑,只是这次宝藏这事却无端牵连了克里木,此人的人品才学我十分欣赏,我还想渡化与他,等我百年之后,传与衣钵,让他将佛法发扬光大,谁知他竟是如此命运?可惜,可惜呀!”弘法说道。
“三弟不必为此烦恼,圣女和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昨日夜里偷天换日,已将克里木救走了,想必克里木已经逃出了楼兰。”
弘法一听,声音中流露出欣喜之情:“真有此事,那真是太好了,看来克兹尔小侄浪子回头,转变很大,你可不要过分责罚与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我有一点不太明白,陛下对宝藏之事了然于胸,明知不是克里木所为,为什么身为一国之君,却要陷害一个平民呢?”
“我看此事并非大哥本意,一定是有人想借大哥之手将克里木除去。”
“谁?”
“一定是王子殿下,只有他才能改变大哥的初衷,使他违心行事。”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殿下尊贵无比,怎么会与一个平民结怨呢?”
叶尔羌一听哈哈大笑:“三弟难道真已成仙成佛,不食人间烟火了,怎么对人间的情义视而不见了?王子殿下钟情于圣女,而圣女又与克里木形影不离,朝夕相处,难免惹起殿下嫉妒,祸因此而生啊?”
弘法听完也不禁慨叹道:“万恶皆为欲望生,如果世人都没有了欲望,凡事顺其自然,那便不会有世间不仁不义之事发生了。”
“三弟怎么还如此天真?”
“想我们十八年前,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施行手段,翻云覆雨,引起家国巨变,现在想起来,还自觉罪孽深重,烦恼徒增啊!”
“三弟休要再提此事,十八年了,事过竟迁,面目全非,何苦还要去想他增添烦恼呢?”
“施主说的对,我不提就是了。”说到此,厅内一片寂静,克兹尔正想偷偷离开,却发现圣女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面沉如水,静静地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两人四目相对,使了个眼色,蹑手蹑脚离开了厅房,一直来到花园里才敢说话。
圣女关切地上下打量克兹尔,用手抚了抚他的头说道:“阿弟你受苦了,他们可曾为难你?”克兹尔摇了摇头,圣女心中一宽,转眼望向别处,眉头紧蹙,自语道:“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藏宝图与十八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克兹尔看圣女想得出神,也不愿去打扰,于是悄然离开,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他不关心宝藏之事,也不关心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阿爹对他救克里木大哥这事还挺赞成,自己也肯定不会再受到处罚,想到这,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愉快的表情,一路哼着小曲朝门外走去,正走间看见香宁从不远处跨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他心里一动,抢步迎了上去。
香宁俊美的脸蛋儿一阵绯红,随即掠过一丝惊惧,但并没有象往常那样象受惊的小兔一样跑开,而是缓步冲他走了过来。克兹尔伸手去摸香宁的小手,香宁小声嗯了一声躲开了,羞怯怯地说道:“少爷,你已经长大了,就不要这样无礼了?”
克兹尔一阵惊喜,说道:“香宁你肯和我说话了?你不害怕我了?不讨厌我了?”
香宁的脸更红了,轻轻地点点头,低声说:“只要少爷不欺负我,对我好,我也会对少爷好的。”克兹尔高兴地手舞足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听香宁又说道:“听说少爷昨你去救人了,你,你没有受伤吧?”
克兹尔连连地摇头,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香宁红扑扑的俊脸,直看得香宁甩了甩头,发髻上的珠花突突地颤动,看得克兹尔心猿意马,难以把持,不觉又伸过手去,香宁羞怯地推开他的手,低声说:“少爷,你真勇敢!”说完,一溜烟跑入花丛中不见了,克兹尔痴痴地望着她俏丽的背影,心中甜美的感觉久久不能散去。
弘法从叶尔羌府中回到月神寺,天已经暗了下来,他的心很乱,也没有心情去用餐,和叶尔羌的一席话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同时也触到心灵中埋藏已久的秘密,使他感到一阵的心痛,有一种忏悔,有一种思念,从心底涌起。
他打开了一个木箱,这木箱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上面落满了尘土,在箱子里他拿出一幅绢画,掸了掸上面的尘土,轻轻地将画挂在对面的墙上。一名美丽、年轻少女马上跃然墙上,她身穿一件粉红的衣衫,纤细的手里持着一把椭圆的扇子,娇羞地似乎想遮住脸庞,那笑容浅浅淡淡,无限的爱恋与温柔尽显言表。
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两行泪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这就是自己一生最爱的女人,可以为她生,可以为她死,可以为她受尽人间的一切苦难而从不后悔,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心爱的女人早已撒手人寰,只留下自己孤零零地在这人世间。
弘法正默默地伤心,不经意却发现圣女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身后,出神地看着墙在那幅画,弘法大惊,几乎乱了方寸,急忙问道:“你,你是何时进来的?”
圣女赶紧躬身施礼,答道:“我进来时看到父亲专心致志,不敢打扰,请父亲不要怪罪。”
弘法听罢神情缓和下来,说道:“你既已看到,千万不要说出去,以免玷污了我的清誉。”
“女儿做事自有分寸,请父亲放心。”
弘法听完点了点头,默默地将画收了起来。看着他将画重新放到了箱子中,并且锁好了,圣女这才鼓了鼓勇气问道:“父亲,能否告知女儿,这画中人是谁呢?”
弘法听后淡淡一笑,说道:“这已经是二十几年的事了,是我出家为僧前的一些凡尘俗事,我不想再提起了。”
“原来这样,”圣女说道:“并非女儿好奇,而是我也曾见过一幅画,虽然尺寸小了很多,而且画工粗糙,但我可以肯定,它是这幅画的翻版。”
弘法听完如遭电击,双目圆睁,立即追问道:“此事当真,那画是何人所有的?”
圣女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千真万确,可是当时时间苍促,画的主人是谁我也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么那人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
“是一个男青年。”
弘法听完面色缓和下来,自语道:“难道是这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父亲为何不将这件事情的源尾告诉女儿,我也好留意查访。”
弘法叹了口气,说道:“也罢,这天此事,你已经看出一些蹊跷,我就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你,免得你胡乱猜测。”说完,弘法转身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过那黑暗,去寻找以前逝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