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瑞自杀了,在医院的大草坪上,全身赤裸,温热而具有繁殖力的风搅动着,除了头上戴的一朵花,没有一点飘动的迹象。
阿肯在远处呆呆地看着尸体,毫无血色的惨白,纯洁得梦幻,没有肉欲要求,伴着阳光闪着光芒。
这天,他第二次在医院看到钱邶:他是一个人穿着上一次看见他时的黑色衬衫来的。
钱邶把钟瑞慢慢地从树上“摘”下来,像摘一颗圣果一样,虔诚而又悲哀。他从包里拿出一件白衬衫和西装裤给钟瑞穿上,摘下了钟瑞头上的花放进文件袋里,然后抱起尸体带进了车里。整个过程,钱邶面无表情,像另一具尸体。
阿肯冷冷地望着这些行为,他对钱邶简直厌恶到了极点,倘若阿肯有钱,一定第一个把他告上法院。但他阿肯又有些好奇,故伎重演:跑回病房拿出抽屉里的安眠药吃下去,躺在床上不断地想着那辆车的牌号和样子。
很快阿肯就出现在了钱邶黑色路虎车的后备箱里,他的耳边弥漫着抑制不住的哭嚎。
“小瑞啊,真的是对不起你啊,和我相遇,让你受苦了。你在天堂好好安息吧,可以永远休息了。”钱邶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支支吾吾地说出这些话。
现在正是最美好的天气,灿烂的晨曦伴着晴朗的白日,过后会是宁静的黄昏和星光满天的柔和的夜,但是钱邶无法感受到一点幸福,到处的芬芳愉快气息让他几近窒息。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从来没有!我这种花花肠子,喜欢过很多人,也玩过很多人,可你是第一个我真正爱的。每当你问我到底爱不爱你,是不是想玩你的时候,我都感到痛苦与无奈,我很肯定我爱你,真的,可我没有气力和资格去证明。我不想给你戒指,第一次不想给一个人贵重的东西,我觉得这些东西对你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侮辱。我怕别人说你是图我的钱,更怕你误会我我是用钱来和你玩玩而已。”钱邶说到这里哽咽了,他脸色发黑,眼睛紧闭,抚摸钟瑞棱次分明的脸庞,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从车窗外吹来一阵甜蜜的香气,钱邶幻想自己和钟瑞沉醉在无人的极乐境界里。
他突然对它的司机说:“我们这些人和他比起来一无是处。我玩过的女孩,以及我老婆,七七八八都因为我有钱而跟着我,这些女的出卖肉体来和我交易,只不过我老婆运气好一点,第一个和我做生意。这么多年以来啊,我就觉得爱这东西是不存在的,它不过是生物行为的雅号罢了。有钱
的人享受更多污秽的兽性,更多肆无忌惮的纵欲。”
钱邶的司机没听明白也没有回答,他感到有些愠怒,冷冷地哂笑,捋了捋钟瑞的头发,温柔地说道:“直到遇见了你啊,小瑞,毫无目的地想我聊聊想法,没想到却惊人的相似咯。我小时候喜欢画画,想成为一个大画家,超现实主义的那种奇葩画家。但是不行啊,我们家有几十亿的家产,不能没有人继承。将来我爸爸退休了,我得顶上,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我旗下千万个员工和千万个家庭,我也就忘了我这个发自内心喜欢的梦想。直到遇见了你啊,你一心一意追求的艺术理念震撼了我,茫茫人世间,居然有人和我心意相通耶。我的画画水平很差的,不过很庆幸遇见了你,我告诉你我的每一次想法,你都愿意帮我表达出来,不求回报地一次又一次更改,可实际上在我心里你画的就是我心里想的了。”钱邶抽抽搭搭地啜泣了很久,像个失落的小姑娘一样。他的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绝望过,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幸福过,一股从未有过的感情在他的心头激荡。
“现在我再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人了。上帝真的很够意思了,我这么人渣却还赐下一位天使。傻子钱邶,还不知道好好珍惜。我这种贱人只配拥有肉体的爱情,灵魂的爱情实在太昂贵了。”钱邶没有气力说下去了,他用最后的气力死命地摇晃钟瑞希望得到回应来满足心境平衡的需要。可是,他再也听不到那阵阵温柔而睿智的回复了。
“那天我知道我老婆叫媒体真的要气疯了,但是那时候我正在美国开会。我想飞回来可是不行也不可以,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勇气赔上我自己,对不起,真的。”钱邶开始嚎啕大哭,他轻吻着钟瑞的尸体,大肆地鬼嚎,痛苦不已,“小瑞,你的父母就由我来照顾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的。”
他细细地端详着钟瑞,好像从来不曾见过似的,他感受到一种渴望从上到下流到身体里。“你真的做出了这朵“妖姬红花”啊,真的一模一样,就是我想要的,好美,真的。来我给你郑重地带上,我的新娘子,来,我正式给你带上。哦,对了,我还带了一颗戒指,上次我说给我老婆的那颗,我是骗你的。我专门叫人从南非带过来的,叫“净爱之神”,我看你脸色很不好,舆论那么大,怕你多想误会我把你当一般玩物,就拿了回来。其实是给你的,真的,我只愿意给你一个人,真的,呜呜呜……“
钱邶再也没有说话了,只是嚎啕大哭。
汽车行驶了很
久很久,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钱邶止住了哭泣,抱起钟瑞淡然的走出了车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阿肯偷偷爬到车座上望着窗外:他把钟瑞放进一个造型独特的棺材里,那个棺材是纯白色的,上面画着一个人,带着花环,坐在冰地上画画,天上画了一颗硕大的太阳,背景是一片鲜艳的血红色。地上伸出一只手,抓着画师的脚,画师的嘴巴显得很痛苦,但是眼睛却笑成了一条缝。钟瑞安静地躺在了里面,带着一朵假红花,和一颗大钻戒。
钱邶面无表情地看着围在门口的媒体,命令属下动用所有的警卫打也要把这些人打出去。
“我们不是爱人,我们是朋友。”这句话伴着泪珠,这是钱邶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还是忍不住泪水,一个中年的滥情男人的泪水。
阿肯被这一切震慑住了,他哭了出来,情绪过激的他醒了过来。
“爱是什么?你是对的,钟瑞。爱无关性别,无关生育,爱是两颗灵魂的交流。我们才是傻子,赤裸裸的火热的爱偏要给它戴上避孕套,戴上戒指,戴上自作聪明的原则,盖掉了它该有的雪白肌肤,还沾沾自喜以为美丽好看,甚至以此为时尚争相打扮如此。”
阿肯的心里一片空白,只是翻腾着这段话。
他坐到钟瑞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看着大草坪,和那棵树,曾经结出过圣果的树。
第二天的报纸头条:钱邶挚友不堪压力自杀身亡。
钱邶是可怜的:他可以拥抱金山银山,轻吻美人娇娘,可以买到价值连城的钻戒和数不清的甜蜜情话。当真爱出现的时候呢?他只能扛着笨重的摄像机和话筒,说不出一句我爱你,一扛一沉默,却是一辈子了。阅女无数终归是要败给万千宠爱在一人的。一辈子永远不知道怎么表达真爱,想想也是悲哀。不过也许人都是这样的了,都知道爱是什么,都不敢相信那样的爱,又或者说,都畏惧真爱,可拿而不敢拿,别人不相信你能拿更不允许你能拿。
“我们看爱喜欢先看生殖和钱,然后才慢慢分析。可实际上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从一开始就不是去看爱的,反倒是像去做一场交易,拿着器官和别的廉价东西,妄图拍卖成功。”这件事阿肯没办法昧着良心逃避了,因为他自己也是错的那个。他时常在谈论中鼓吹这个故事,听众也最喜欢阿肯讲这个故事。这大概就和钟瑞特别在意别人歧视一个道理吧,阿肯在心里承认自己是个不会爱的人,听众也是,我们都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