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而去,狼狈而回,秦铮的处境就是如此。
他前往苏家商讨事宜,接着跟何其狂去看机器,不过等于出了趟门,身上只带了几百块钱,等好容易折腾回小山村时,已经穷成鬼了。
摸着只有几枚硬币叮当作响的口袋,秦铮欲哭无泪,都是相处三年的乡亲们,不带点礼物回来,总觉得没脸。
三观异常的苏青诗无情地嘲笑着他,如果按照她的建议,在火车上通过强化身体摸两个钱包,也不至于到了村口,又不好意思进去吧?
“你得了吧!”秦铮对苏青诗很无奈,“如果被老头子知道我小偷小摸,腿就给打断了,倒是进得了村子,可瘫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他赶走满心的羞臊,还是迈进了村子。
这里不是大都市,时间始终慢慢的流淌,百十年也看不到大的变化。秦铮怔怔看着傍晚飘荡着炊烟的村落,忽然间百感交集。
这时候,他似乎只是出去给老头子打了几角酒回来,半年的烟尘被静谧的环境重刷殆尽,用无声欢迎着游子的归来。
在秦铮心里,这里远比菊城像是自己的家。
好在正是晚饭时分,忙了一天的人们叫回玩耍的孩童,村子里见不到游荡的人烟。秦铮就靠这晚饭带来的空档溜进村子,敲响了村东头的一扇木门。
“吱啦——”木门没锁,被他敲出一道缝隙,飘出诱人的饭菜香气。秦铮推开门,走进去,只见隔壁翠花正在饭桌前布着菜饭,老头子则斜倚在炕上,咋吧着那杆熏得漆黑的旱烟。
“回来了?”老头子似乎早有预料,不动声色地招招手,“先吃饭。”
这时秦铮才发现,桌上居然摆着两副碗筷。翠花只是来帮忙照顾老头子的,做完饭就走,这碗筷显然不是为她准备的。
看来丁子午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老头子就等着秦铮回来。
布好饭菜,翠花回头羞涩一笑,甜生生叫了声“铮子哥”,然后红着脸跑掉了。
秦铮看着翠花雄壮的背影,回想着游泳时偷窥到的那一巴掌宽护心毛,心里都在滴血。
安静坐下,两人也不说话,迅速把饭菜扒拉进嘴巴里。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老头子的坚持,小时候秦铮老是说话,每次都被老头子瞪回去,最后也养成了这种习惯。
等饭菜吃完,老头子继续窝到炕上去了。秦铮低眉顺眼地收拾了残羹剩饭,倒进门外的食盆里,招呼附近游荡的野狗大黄快来进餐,然后洗干净碗筷,才老老实实坐在炕前,等待着老头子开口。
“说说吧,”老头子悠然地吐着烟圈,“丁子午不知道的事儿,跟我说说。”
秦铮理了理思路,就把从苏家出来,告别李思萌后的事情都交代了。他估计丁子午把之前的情况都汇报过,也就没浪费时间。
果然,老头子点点头,显然对之前的事并不陌生,但他不满足地又装上一袋烟,敲敲桌子:“有些事儿,丁子午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就算我不知道,你小子忽然失控,揍了何家的人,从菊城消失,理由可不充分啊!”说完,眯成一线的眼睛忽然闪出寒光,在秦铮全身打量起来。
秦铮慌了,这个动作他很熟悉,是老头子在挑选揍他哪里。
“大姐,跟你商量个事儿?”他一边身手示意老头子稍等,一边对脑子里的苏青诗说。
苏青诗正在休息,这两天她也耗费不少,伸了个懒腰,问道:“什么?”
“这位是我师傅,世外高人,正直纯良,你的事儿……就不瞒着他了吧?”秦铮低声下气地商量着。
果不其然,苏青诗柳眉一竖,怒斥秦铮:“狗改不了吃屎是吧?才告诉你别轻信任何人几天啊?条件反射也没消失得这么快吧?”
秦铮头都大了,老头子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就算自己梗着脖子挨了揍,还是得交代,瞒是绝对瞒不过去的!他赶紧安抚着苏青诗,向她恳求着。
老头子忽然发话了:“藏在小子身子里的那位,用不着躲了,出来见见吧。”好像这事儿他常见似的,没有半分压抑语气。
秦铮和苏青诗同时石化,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头子。
老头子嘿嘿一笑,说:“你小子不单情商低,养气的功夫也不到家,连演技都那么差。刚才你是没说话,可眼神一来一往的,时不时能看出点女人味儿来,如果不是心理变态外加精神分裂,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你说对不?”
这老家伙眼真毒啊!秦铮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又一次失去了对身体的自主权,无奈地等待着苏青诗和老头子的对话。
苏青诗操控着秦铮说:“老爷子目光如炬,不单看出了问题,居然没给吓着,我很佩服。”
“老了老了,越来越迷信了,”老头子已经看出问题,“倒退五十年,铮子敢告诉我有人在他身子里,我一定打断他的狗腿,可现在老头子信这个,你有话就说吧。”
苏青诗,也就是女性化了的秦铮掩口而笑,娇滴滴地说:“看您说的,信鬼神那是俗人的事儿,您老这么大能耐,用不着怕这个,您说对吧?”
老头子打了个寒颤,说:“你还是钻回去,让铮子跟我说话吧,我受不了这娘炮相儿。你放心,铮子最落魄的时候就是我收了他,要害他等不到现在。”
苏青诗果然退回了大脑中,把自主权还给了秦铮,丢下一句话:“说吧,我睡觉去了。”
就这样,秦铮从回到菊城开始,将加入苏青诗的版本详细地跟老头子说了一遍。
这一遍,整个故事就长了,等他全部说完时,秦铮觉得口干舌燥,看看窗外,也已经是月上梢头了。
老爷子抽了两口烟,仔细琢磨了半晌,说道:“再说一遍。”
“不带这么玩人的啊!”秦铮无奈地说。
“不说就不说吧,”老头子眼中闪着促狭的光,“这丫头也算帮了你不少,可惜她差点坏了老子的计划。”
秦铮惊奇地问:“什么计划?”脑子里的苏青诗也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自己犯了什么错。
老头子不急不慢地说:“你这次出去,本来就被我定了个铩羽而归的结果,说白了就是次历练,让你看看自己到底缺了什么。所以回到菊城,老丁头会给你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你多受点折腾,然后才能明白些道理。可这丫头的出现,竟然让你走了大运,还好她最后悬崖勒马,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玩笑就真开大了啊!如果对方不是老头子,秦铮一准儿扑过去和他拼命!有这么玩人的吗?你至于这么恶趣味吗?缺什么补什么不就得了?我这一走可是千里之外,遇到点变故就是死无葬身之所,你倒是真心宽,愣是把我放在了虎狼环伺的地步啊!
可转念一想,老头子的话也有些道理。这里是个小山村,有些东西终究不是言传身教所能领会的,已经有所得的秦铮忽然安静下来,这次菊城之行的得失在脑中不断打转,越发清晰起来。
“你的事儿,老丁头每隔两天就会跟我说一次,”老头子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那丫头没说错,你不但犯了轻信的错误,还给自己树了没必要的强敌而不自知。你也不想想,以满、源两家的实力,没有别人压着,你能让他们舍一块肉出来?苏家小姑娘对你是不错,可一个小姑娘的话居然能左右整个家族,你也信?再说那个于狮子,他抱着个巨大的消息海,还要把你往苏家推,一个实力不够就给你打发了?还有……”
老头子的嘴也是利索,把秦铮之前所有计划批驳得体无完肤,可越是如此,秦铮心中越是明亮,有些事情必须亲身经历才能体会,此时,他体会到了!
等说够了,老头子闭上了嘴,喝了几口茶,才慢慢问道:“除了这些,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么?”
“知道,我心太软,太容易受到情感的蒙蔽……”秦铮老实地说。
“那只是第二大问题,”老头子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最大的问题,是太能扮猪吃老虎了!”
这话秦铮不乐意了,他跳起来问道:“扮猪吃老虎怎么了?只有这样我才保证了自己的安全,才让八两地免于危难,老爷子您这话可说的不对!”
老头子劈头给了他一烟袋,说:“你以为真是你藏得深,别人才没敢动你?苏家早就把你推出去了,就是你还有点利用价值,才保着你罢了!你自己想想。”
秦铮不用想,老头子一说他就明白了。从头到尾,苏家的行动就是打着苏婕妤年少无知、为情所困的旗号在运转,根本就是在拿他当枪使唤,他还巴巴的美呢!真是太失策了。
一想到这儿,秦铮心里又是一痛,即便知道这其中没有苏婕妤什么事儿,可他还是有种深深被欺骗了的感觉。
老头子才不管秦铮现在有多梨花带雨,他敲着桌子说:“我花了三年教你,最大的希望不是让你懂礼貌,而是让你够狂、够硬!这样的世道,只有狂起来!别人才会敬你,只有硬起来,别人才会怕你!只有这样,你秦家那点儿事儿才能水落石出,才能有冤抱冤有仇报仇!”
秦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道理,但这番话,忽然在他心中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门。
“扮猪吃老虎?道理不假,可你扮得时间长了,就真成猪了。”老头子语重心长地说完最后一句,摆摆手,“去睡觉吧,明天早点儿起,菊城这龙潭虎穴,你还是得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