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登脾气暴躁,立刻怒喝道:“你自然是我秦……”还没等他说完,旁边的秦二白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秦铮的四位叔伯面面相觑,全都庆幸不已。
不能说啊!早在当年,秦家就已经把秦一清给驱逐出去了,现在怎么能说他的儿子是秦家人呢?
秦铮这番话,明显是在给他们挖坑啊!
仔细斟酌一番后,秦二白说道:“你是老爷子的孙子,这一点没错吧?”
“以血缘而言,的确如此,”秦铮笑道,“但以现实而言,倒也未必。”
“如何说?”秦三登见老爷子眉头皱了起来,赶紧追问道。其实他心中是开心的,他们想尽了办法封锁秦铮的消息,不就是为了让老爷子不待见秦铮么?只要秦铮把不认老爷子的话说出来,那今天的事就完了。
秦铮说了什么?自然是曾和秦郁说过的那一套。
我和你掐了,是的,这一点都没错。
但这是孙子掐爷爷么?鬼知道你是我爷爷啊?我当时只是在掐一个没事儿找事儿的老无赖而已……什么?就算不知道,也是我爷爷?那我请问,为什么我都二十的人了,现在才知道你是我爷爷呢?这怪谁呢?是谁让我没法认出我自己的爷爷,无法认出自己血脉相通的亲人呢?
这番话虽然主要是在问,但明显都是明知故问。比较要命的地方是秦家四位叔伯对这些问题的答案耳熟能详甚至亲自参与过,但是却无法正面回答,只能不断看向自己的老爹。
这种问题怎么回?难道承认老爷子是因为他的决策失误和驱逐秦一清的绝情,导致了现在被人揪掉了胡子么?敢说这话恐怕立马就会被踹出去吧?
这个秦铮还好意思说老爷子是无赖,他自己就是小无赖好么?别说什么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了,就算是为尊者讳,为亲者隐,也不该句句诛心啊!现在四位叔伯觉得他们担心秦铮有回归秦家的企图,实在是冤枉他了。现在无论怎么看,这小子都不是来归家的,他是来作死的……
“……所以说,尽管老爷子是的爷爷,但于公来说,我父已被逐出秦家,那就不再因血脉相通而有名分牵绊。于私而言呢?我当时并不知老爷子的身份,起了冲突也总有不知者不罪的苦衷,所以当时和我掐起来的,并不是我的爷爷,也不是秦家的家主,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人家。现在,我们已经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秦铮非常有序地说完了自己的结论,然后笑着环顾四周,“诸位以为,这样解释何如?”
“狡辩!”秦三登怒道,“做孙子的对爷爷不敬,非但不知悔改,还巧言令色,你不认识老爷子,所以你就没错了?”
秦铮摇摇头,说:“我当然有错。”
“你有什么错?”秦三登咄咄逼人。
秦铮说:“我的错,在于当日来到九原,却没有立刻来见老爷子的。在于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所以被人将消息封锁于外。在于没有识人之明,以为九原秦家还算是公道人家,到头来却被人构陷算计……这就是秦铮的错,秦三先生满意否?”
秦三登的脸色冷峻,却没有答话,因为秦铮终于图穷匕见了。
什么不知者不罪,什么驱逐就不算秦家人?秦铮说了这么多不讨喜的话,不就是为了最后这几句来的么?
这种话就算是真的,也难免会被人认为是蓄意离间骨肉亲情,尤其是老爷子现在的年纪,正常情况下说出来是没有杀伤力的。秦铮和老爷子掐架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他计划的,不知道。但从今日踏进秦家大堂开始,秦铮就已经步步为营了。
先让老爷子开心一下,秦兮给了他一个蜜枣,然后推出了自己。不管什么原因、什么目的,老爷子处于对秦兮的爱护总要给秦铮些面子,这就有了秦铮直面他们的机会,而不是立刻被丢出去。
然后,秦铮开始搅起了混水,把大家伙一起蒙了进去。他让大家都以为他在攻讦老爷子,从而引诱大家借着老爷子的不满向他发难,和他纠结那些不知所谓的论调,最后昏头昏脑地踩进了坑里。
最后,他借着回答秦三登的机会,带着被压抑了好久的委屈,完成了这最后一击。
在这个时候,他说的似乎就是悲愤之言,并不是出于主动,所以怎么看都像是四位叔伯尤其是秦三登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秦三先生满意否?”秦铮这话很谦虚,却很恶毒。他似乎在告诉秦三登,他认怂了,他斗不过秦家这些人了,就放过他吧,就满意了吧。老爷子再和他有瑕疵,当年却深爱自己的长子秦一清,看到秦一清的儿子好容易回一趟老家,却被逼到如此地步,这四位叔伯恐怕要吃亏了。
不行啊!不能这么简单就让秦铮得逞!秦五音立刻插嘴道:“秦铮,我有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秦铮最讨厌这种人,什么当讲不当讲,说到底不还是要惹麻烦?他无奈地摇摇头,说:“当与不当,秦铮不敢为您做主,您自己决定说不说吧。”
这特么还怎么说?秦五音的话立刻被堵回了嗓子眼里,完全哑然了。
“行了!”老爷子总算发话了,“你们都出去吧,我和这小子聊聊。”
四个叔伯早料到这种发展了,现在阻拦无疑是火上浇油,只好起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你们俩也出去。”老爷子指指秦郁和秦兮,两人立刻乖巧地出去了。
不管怎么样,这两个一直被排挤的第三代确实是最合老头心意的,他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方才把视线再一次投注到秦铮身上。
“小子,你真是秦一清的儿子?”老爷子问道。
秦铮笑道:“这还会有疑问?”
“有,”老爷子笑道,“我这个大儿子最是敦厚善良,似乎生不出你这种刻毒的小子。”
秦铮的笑容不见了,道:“如果您在父亲少年时就锒铛入狱,他不得不仓皇逃生、颠沛流离,也一定如我一样。”
“这是在怨我?”老爷子说。
秦铮点点头,说:“是。”
“小子,从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老爷子似乎很生气。
秦铮耸耸肩,道:“人生总有第一次,慢慢就习惯了。”
“那如果习惯不了呢?”老爷子问道。
秦铮挠挠头,说:“喝口热水试试?”
“你干脆让我重启试试算了。”老爷子很郁闷地说道,但眼神中的凌厉却忽然消散,总算撤去了自己的伪装。
机会来了!秦铮再一次施展了他眼镜蛇王的特质之一——危言耸听,道:“您应该谢谢我,因为今天我说出来了,也只是我一个人有些怨您而已,如果我今天不说,很快就会有一大群人开始怨您。到那个时候,您的晚年就不好过了。”
“你是说兮子和郁子?”老爷子问道。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秦铮觉得这几天虽然大家伙都在装,但老爷子扮猪的能力绝对是影帝级别的。他点点头,道:“我在调查秦家时,听说秦家人才辈出,应该是那些外部世家豪门学习的楷模。可是了解之后我才发现,秦家或许是最不能学习的一种……您先别急着竖眉毛,这不是我一个人总结出来的,秦家这一代最优秀的两个人都有份儿。怎么样,要不要听听?”
“说。”老爷子说。
秦铮道:“世家豪门的维系不外乎三件事。一是强干弱枝,把最优秀的留在家中,保证本家的延续。二是胆大包天,敢于拼杀,锐意进取而绝不守成,不使一人流于纨绔。三是不玩弄平衡之道,使能者强,不能者自知,绝不为废物而弃栋梁。这三件事,老爷子一生哪件做到了?”
强干弱枝?没有,第二代最优秀的三个人,秦一清遭放逐,秦四喜被排挤,秦长城则英年早逝。
胆大包天?没有,秦家依然守着九原,连简家在商界呼风唤雨的尝试都没有,所以才会被欺负到门外。
不玩弄平衡之道?没有,优秀者被牺牲、排挤、放逐,而使庸碌者掌握核心,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封锁老爷子的耳目了。
什么叫作法自毙?什么叫自作自受?秦铮相信以老爷子现在表现出的智慧和眼光,绝对能从他到九原后发生的事情深深体会到其中的可怕。
谁说九原氏族传承千载就能永远存续?秦铮稍稍搅了一下水,或许无法真正动摇秦家,却能让老爷子看到秦家渐渐倾颓的可能。
人心是最有趣的东西,可能会被转化为必然,必然则引发出恐惧……越是智慧的人就越容易着道,因为智慧者总能想到更多可能,尤其是在坏的那一方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秦郁问过,秦家不缺钱、不缺人、没有野心,那么秦家需要什么?
今天秦铮给出了答案。
秦家需要未来,一个可期的未来,一个让老爷子放心的未来。
现在的秦家,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