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欢呼声中,豹哥其实已经醒了。这种晕眩又不是脑袋挨了一下,疼痛的刺激一过去,震天的欢呼就给他震醒了。
醒是醒了,他没敢动,脸埋在养吾阁前的水泥地上,死也不想站起来。
丢大人了!豹哥第一反应不是手还能不能用,大风大浪都经过,今天阴沟里翻了船。最要命的还不只翻了,这阴沟里水还挺深,本以为最多没脖子,谁知道直接到底了!
要面子的人都这样,为了张臭脸连命都不在意。他气呼呼地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等着小弟们激动地过来扶自己,然后一群人汹涌而上,让秦铮为他今天丢的面子偿命!
可豹哥等了半天,没见着动静。
人呢?他悄悄偏偏头,眯着眼看看场外,肠子都给气青了。就那些往日忠心表得比谁都大的小弟们,眼下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这都还是人么?恩情呢?义气呢?当年说至死不渝的手足之情呢?豹哥心里又是辛酸又是悲痛又是气愤,索性眼一闭,趴在那儿不动了。
让他自个儿爬起来?一时半会儿是不行了。
接受完大家的热情,秦铮消停下来,重新整肃神色,告诉大家这里是满家和的灵堂,有关系的赶紧进去凭吊,没关系的各回各家,然后就抱着满怀的东西回养吾阁了。
走过豹哥身边时,秦铮看都没看。他下的手他最清楚,豹哥那条右手算是废了,虽然没到粉碎性骨折的地步,但医好了也再也挥不动刀了。
加上今天的颜面扫地,这位老大已经对满家没有威胁了。
走上养吾阁的台阶,秦铮迎面碰到了站在门口的凤凰姐。凤凰姐早就祭拜完了满家和,受不了满夫人针扎似的目光,很快就走了出来,刚好赶上了秦铮对豹哥的战斗……不,虐杀……
尽管此时秦铮面目和煦,眼神温和,但面对秦铮时,凤凰姐感到种强烈的威压。她躲闪着秦铮的目光,让出一条路。
就这一让,这位老大也失去她的威胁了。
连正面对手的勇气都没有,她还能继续蹦跶么?
秦铮冲她笑一笑,走进了养吾阁。
满成器和源修竹这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相互对视一眼,难掩彼此眼中的惊骇。
源修竹的惊骇很正常,他真心庆幸那日在乐队排练地时没有动手,不然现在肯定埋进去了。他说:“这位的手段,我算感同身受了。”
满成器的惊骇就更正常了,他沉痛地点点头,说:“你是感同,我才是身受……”他摸摸自己的咽喉,忽然觉得秦铮当时确实是在点醒自己,要想弄死他太容易了!
两人叹口气,转身也要回去,却看到了站在门侧的凤凰姐。
满成器眼中闪过怒气,源修竹则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控制情绪,然后自己走回去了。
直到感觉秦铮的威压消失,凤凰姐才抬起头来,迎面撞上了满成器的眼神。她踌躇了一下,说:“节哀顺变。”
满成器本来是打算发火的,但想到故人已去,何苦来哉,就业点点头,说:“承您的情了,干姐。”最后还是没忍住气,这声姐姐叫得带着刺。
凤凰姐肩头一阵颤,勉强笑了笑,快步离开了这里。
不过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又一次不留痕迹地留下了一句话。
满成器愣了,站在门口怔忪半晌,方才抬脚走进了养吾阁。
至于门外趴着的豹哥自然就没人理了,就在人来人往的灵堂外趴了一整天,用屁股承受着人们好奇的目光。
直到半夜没人了才爬起来,耷拉着胳膊默默离去了。
他那二十把赖以成名的刀中的最后一把就留在了养吾阁门口了,没有拿回去,最后被一小屁孩捡走卖了。
这一夜后,豹哥再也没在菊城出现过,一代枭雄的传说最终以喜剧结局,成了菊城流传多年的笑谈。
为了表示对满家和的尊重,虽然不是满家子侄,秦铮和源修竹依然陪着满成器一宿一宿地守着灵。秦铮当然是不用行晚辈礼的,源修竹却以满成器兄弟的名义为满家和披麻戴孝,毕竟满家和也是为了救他而死的。
转眼头七一过,再也没有来闹事的人。三位老大的遭遇一传出去,满城都鄙夷着他们,白家还很直接地发出了通知,谁敢搅乱社会安定,别怪不给活路。
在这场闹剧中获利最大的反而是凤凰姐,大家对这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女人感官不错,居然有人提出要捧她统领菊城的地下势力……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满家和死了,这位美女算是没主了,大家就都围上来了。
停灵七日,这天就要出殡了。
一大早,除了原本在此的秦铮他们,刘云栋带着刘杰娜,丁子午带着李思萌也赶到了这里,大家同气连枝,这么重要的事情是不能避讳的。
随着出殡时辰的到来,整个养吾阁都开始忙碌起来了。不管是不是满家人,留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大家张罗着出殡仪式,扶持着快哭晕过去的满夫人,全部列队在养吾阁门外,静静等待最后一次亲友送别,然后由满成器摔了纸盆带队前往墓地。
让他们惊讶的是,凤凰女居然出现在人群中,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过来的,腰里缠着孝女的布带,头上却顶着妾的头巾,引发围观者的议论纷纷。
现代社会,妾这种存在虽然未必消失了,但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当事人还是个知名美人儿,足以让大家好好说道说道。
秦铮诧异地看看满夫人,她目不斜视,但明显默许了这个行为。满成器则默默冲他点点头,示意已经同意了这件事,秦铮自然没什么话好说了。
亲友们告完别,满成器摔了盆,在满夫人的嚎哭声中,出殡的队伍开始活动起来,向着街口等待的车队走去,准备前往墓地。
旧时的规矩,出殡是要走着去的,不过那时候从城南走到城北才几步路啊?现在要是走着去,估计回来就得给送殡的人准备葬礼了……
秦铮不是亲戚,按规矩没资格走在前面,和刘云栋他们几个走在队伍中间,慢慢往前挪去。
刘云栋眉头紧锁,时不时叹口气,显然对满家和的逝去感到喟叹,反倒不如旁边顾盼生姿的丁子午显得有精神。
秦铮劝道:“刘叔叔,别想太多,满总纵横多年,这点事情看得很开,墓地都是十年前就选好了,说不定他劳碌一生,现在也算解脱。”
刘云栋横了他一眼,说:“瞎说,人谁不想多活几年?壮年而逝的伤感是你不能懂的,以后活到这儿你就明白了。”虽然秦铮已经成了他们的核心,但在不说公事的时候,刘云栋依然会把秦铮当晚辈看待。
秦铮缩缩脖子,没再搭话,人家都搬出人生阅历来了,还有什么好说?
他一缩脖子,脚下一慢,后面的人没来得及停步,一脚踩掉了他的鞋。
秦铮郁闷地赶紧勾着鞋跳出队伍,蹲在路旁重新穿鞋,可等他再站起来时,发现队伍没动,刘云栋和丁子午正抻着脖子往队伍前面看,只有李思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刘杰娜正冲他扮鬼脸。
回应了刘杰娜一下,秦铮就像队前走去,即便不熟悉这些传统规矩,他也知道出殡的队伍不能随便停,更怕人随便拦。如果真有人敢拦满家的出殡队伍,那他必须得去撑撑场子。
刘云栋把女儿交给丁子午,也跟了上去。
走到队前,秦铮明白了。只见队伍前面的路口处正拦着几个人,领头的人他们都很熟悉。
何家大少,何其狂。
满成器的脸色已经变了,狰狞无比,为了怀中父亲的骨灰才没扑上去,而是源修竹走上去了,正在和何其狂交涉着。
“何少,”源修竹面色沉静,“恩恩怨怨我们不好说,可这么做,真的有点欺负人了。”
何其狂呵呵一笑,走过来冲满夫人鞠个躬,说:“满阿姨,前几天遇到点麻烦,没能及时来凭吊,真是对不住了。”
满夫人浑身颤抖着,没有说话,显然为了压抑愤怒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
站在满夫人身旁,始终没有说话的凤凰姐一把扶住了颤抖的满夫人,冷冷冲何其狂道:“何少客气了,只要你们不惹事,我们就谢谢你了。现在,请让开!”她也是血雨腥风里过来的人,说话间就有杀气透出来,冲何其狂席卷而去。
这阵杀气够狠戾,愣是把何其狂身后的人惊得退了两步。可何其狂却依旧堆着笑脸,对这股杀气毫不在意。
以武立家的何家继承人,能被个混混头镇住?
他说:“惊闻满叔叔去世,何家也很悲痛,我还被当成相关人被叫去问过话。为了表示对满叔叔的哀悼,我父亲专门写了一幅字,让我给带来烧给满叔叔,还请不要推辞。”说着,他从下人手中接过一幅卷轴,缓缓打开,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一代英豪”!
满夫人又一次崩溃了,哭得浑身发软,当即瘫在了凤凰姐的怀里,凤凰姐也泪眼朦胧,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满成器是彻底忍不住了,也顾不得规矩,把骨灰盒往源修竹怀里一塞,越众而出,来到何其狂面前,伸手接过那副字,仔细看了一遍,连连点头:“早就听说何叔叔的字是菊城一绝,今天见到,名不虚传。”
何其狂笑得很得意,他知道这种场合,满成器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谁知满成器一回头,把字递给了秦铮,说:“秦少怎么看?”这话是问对字的看法,同样也是问对事的看法。
秦铮微笑着接过字,都没有打开,张嘴说道:“我的字烂,没本事品鉴书法,所以我看一个人的字,先得看人。”
“秦少这话有意思,”何其狂笑得依旧猖狂,“我只听过由字看人,第一次听说由人看字,您不妨给我说道说道,也让我开开眼。”
秦铮冷笑起来,把那卷轴一把丢进了阴沟里。
“由人看字,就知道这字写得必然藏头露尾、卑鄙下流,这种垃圾,还是别烧给满总了,省得他到了那边还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