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刚到公司门口,财务科小刘就上来打趣:“强哥啊,您老人家是刚拉完煤回来吧,脸怎么跟个焦炭似的。”强哥没理会,他赶时间。没走几步,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打来的:“是屈强先生吗?蕙兰是你家人吧,”强哥“嗯”了一声,“她现在在省人民医院急救科,你赶快过来一下!”屈强脑子突然“轰”地一下,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一下压住了,喘不过气来。人啊,也许只有到了最后关头,才可以看到另一个人,在你生活中所有的价值,即使他在你眼里从来只有平庸和不堪。

强哥疯了一样地赶到医院之后,才知道:妻子是被一辆小轿车撞倒,从身上直接压过去的。事发地点没有监控,是个三无地带,肇事司机已经逃之夭夭,是一个扫马路的阿姨拨打的120求助电话。医院的护士,是通过妻子的手机找到的他。是啊,也许生活从来都这样儿,美好的不漂亮,漂亮的不靓丽,给你的你不要,就要无情地收回,没有商量的余地。

妻子一直在抢救室里抢救,已经过去了3个小时,还没有见医生出来。其间,强哥回了一次家,将家里还剩的2万元全部交给了医院收费处,他不知道生活将会怎样安排自己和妻子的命运,但现实是2万元一会儿工夫就用完了,护士又来催缴费用了。此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借给一艳的那30万,如果有这些钱在身边,大可解燃眉之急,但他却有些犹豫,踌躇地在医院的走廊里转悠了好几个回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也许是此时的妻子和一艳在他心中,依然未能分清孰重孰轻吧。

医院的护士拿着一叠化验单,直挺挺地走了过来,递给强哥,面无表情地说:“费交了吗?再不交就要停药了!”这句话被说得轻描淡写,像是闲聊,却透着深深地冷漠。强哥下意识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忙强装笑颜,赔不是道:“马上,马上。”他摸了摸口袋那张额度为3万的信用卡,慌慌张张地奔向了缴费处。

约么又过了一个小时,医生终于从抢救室缓缓地走了出来,强哥如见了救星一般,立马就迎了上去:“大夫,我妻子怎…么样了…啊?”他急切地有些语吃。这是一位略显苍老的女医生,像是久经过沙场历练,已将人世的生老病死看得风轻云淡,她不急不慢道:“暂时是稳定下来了,但失血过多,不排除,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可能,必须立刻转到重症监护室,”医生看了强哥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尽快去交一下住院费吧。”强哥“嗯”“嗯”了两声,头皮却有些发麻,怎么又要交钱哪!他心里似乎有些埋怨的东西,在翻腾着,但却找不到那是什么。他当然知道:不交或迟交,立时,便是要陷妻子于险境。于是,他开始给亲戚、朋友、同事一遍一遍地打电话借钱,央求着,如乞丐一般,讨要着生活的一线希望。终于,七拼八凑地借齐了重症监护室的门槛费,5万元。医院在看到患者账面波动之后,妻子也才被转入重症监护室。

所谓的重症监护室,倡导的是无菌操作,是决不允许家属探视的。但又要求家属在室外随叫随到,以备一些责任文件的告知,以及医费的续交。所以监护室外一大堆人没日没夜地在那里等候,吃睡都在那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上个厕所也必须跑着,生怕医生在这其间,点到亲人的床号或名字,而自己有所疏忽。但凡有个医生从监护室出来,人们便蜂拥而上,急切地想知道亲人的现状如何,即使前一分刚刚问过。这里的医生也似个个见过大世面,要么不急不慢地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要么就不予理睬这些家属,径直走开。在这里,没有市井的泼皮和蛮横,因为他们知道,得罪了医生,后果很严重,分分钟让你追悔莫及。如此情状下个个谦恭客气,语中诚恳,哪怕是心中有再多的不愿意。

强哥在重症监控室外呆的这是第七个日夜,他身上已经没有几个钱了,一想到医院随时可能来催缴费用,一想到还在昏迷中的妻子,他便感到有一双巨大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使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为了能给妻子省下几瓶药钱,强哥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地吃饭,他每顿饭只吃一个包子,奇怪的是也并不觉得饿,但人却是瘦地不成样子了,两只眼睛已深深地陷入眼眶中。他总是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也许他在寻找一条出路,但眼神的回落却总是无尽的暗伤。偶尔一次,也许他想到了一艳,浑浊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光亮,但不知他对未来的美好还要畅想多久,是否还要回到现实。

妻子住进监护室的第九天,屈强单位几个要好的同事来医院看望蕙兰,当他们看到强哥的时候,都有些暗暗吃惊: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了什么样的变故,竟将一个壮小伙生生催变成了一个精神晦暗的老头。

其间说了些关切的话语,便要走了。强哥还要挽留吃饭,被谢绝。临走时,强哥叫住了一起来的小刘,将他拉到一处拐角,欣然地笑笑:“兄弟呀,哥问你个事儿,”“哥你说”小刘点了点头,“祝一艳最近…”没等强哥说完,小刘便打断了他,白了强哥两眼:“哥,你还惦记她呢,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又跟单位的小王好上了,听说都住一起了。”小刘是强哥平时最信任的哥们儿,听他这么一比划,强哥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莫名地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有些回不过神儿来,脑子嗡嗡乱响。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小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离去。

此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给祝一艳打电话,也许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没有比此刻更加清醒了。电话通了,那边传来一个冰冷的女人声音:“哪位?”“我…”强哥怯怯地说,也许在喜欢的人面前,男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绵软。“喂,哪位?不说话我挂了。”这个女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我,屈强…”强哥自报家门。他这时才意识到,从前皆是自己给祝一艳打电话,而祝一艳从不曾存自己的号码在手机上。他的心凉凉的,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愤:“你不是说要跟我在一起么,小王是怎么回事儿?”只听对面的话筒里传来几声冷笑:“哼,老娘愿意跟谁好是老娘的事儿,关你屁事!”强哥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终于明眼儿摆在了面前,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一瞬间,全部压到了脑门上,脸被憋地紫红紫红的:“那你还我那30万。”终于讲到了真枪实弹的东西,而祝一艳接下来的话却足以让强哥万念俱灰:“什么30万、50万的,谁欠你的?你有证据吗?你告我呀,别他妈讹人!小心老娘找人收拾你!”强哥眼里充满了血丝,像一只被抢走食物的饿狼,,怒视着走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恨祝一艳,但更恨死了自己,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祝一艳只要现金,而自己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竟然拒绝了祝一艳虚情假意的打借条!过了好一会儿,也许是不能接受眼前的这个事实,强哥竟然幻想起来: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呀,我爱她那么久,我再求求她,她总还是要讲些情分吧?于是,电话又一次被拨通了:“一艳,求你了,把钱还我吧!我给你跪下了,我妻子在医院急等钱用,不然就会死的!”强哥的泪已布满脸庞。这时,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恐吓:“找死呀!再打弄死你,信不?”电话就这样被无情地挂断了,一切都静止在了那里。强哥像只被抽空的皮球,瘫坐在了地上。他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总觉得祝一艳是其中的一个,他咪起眼,找啊找,但始终一无所获。忽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轻轻的唤他,他慢慢地转过头来,这声音却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刚才的声音又响起了,比之前的更加低沉:“强哥,饭做好了,你先吃着,我还有个菜…”这是妻子的声音。“蕙兰”?!强哥不知为什么,刹那间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疯了一般跑到监护室外,拼命地拍打着监护室的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大夫,大夫,我妻子怎么样了?我妻子怎么样了…”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紧促。大夫终于被家属的这种疯狂行为有所激怒,但又碍于自己医生的身份,只好压住火:“怎么了?怎么了?”“大夫,我妻子怎么样了?”强哥的情绪愈来愈激动。“叫什么名字,几号床?”“叫蕙兰,27号”大夫听到强哥的回答后,表情顿时有些奇怪,回头看了看监控室内,像是想起了什么:“是不是个重伤病人?”强哥“嗯”“嗯”地点着头,“你是她什么人?”“她丈夫”强哥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知怎么虚虚的。“刚才叫家属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27号已经转到留观室了,人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大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忍,也许对于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再过冷静的人都会有发自内心的激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