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偌大的京城已渐渐归于静谧,唯有几声虫子的浅鸣。
里屋内,桑千雪换了一身雪白的罗裙,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手里端着粥碗一动也不动。一小碗粥只喝了一点,萧景月根本没什么胃口,即便是这一点也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强迫自己喝下去的,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可是,多少喝一点,也比什么都不吃要好。
暗暗咬牙,她伸手为萧景月擦嘴,随即放下粥碗端起一碗热汤放到他嘴边,笑着轻声道,“不如喝点汤吧,这个也是我亲手熬的,肯定很合你的胃口。”
倚靠在床边,萧景月牵动有些苍白的嘴唇,面向她抿唇一笑,极力挤出几个字来,“不了,我真的喝不下了。”一头乌黑的青丝垂散开来,有三两许留在脸颊边上,衬得他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叫人看了心疼至极。虽说此时的他,依旧有几分病态的美,可这个模样的他只会叫桑千雪心痛如绞,且无处宣泄。
这一切皆是因为她,是她让自己心爱的人受这样的折磨,还要一直守在他身旁亲眼目睹他所受的罪,这样的痛,远远超过了任何身体的伤痛。
可是,她却不能离开。因为她承诺过,承诺要永远陪着他,哪怕是亲眼看着他``````死去``````
她现在留下来,就只能看着他死而已,这是多么的可笑。
强忍着心中的痛,她将汤碗放下,抬眼却触及萧景月愧疚的眼神,随即听他缓缓道,“千雪,对不起,我是真的喝不下了。”
如若不然,他又怎会拂了她一番好意,连半碗粥都喝不完。
他真的,很努力的想要咽下她亲手熬的粥,想要将那些看起来精致可口的菜全都吃下,可是,他真的办不到。
微微点头,桑千雪赶紧道,“无妨,现在天色已晚,你吃不下也是正常的,明儿我再帮你做吧。”轻轻帮他掖好被角,桑千雪起身将碗筷收起,出门交给了守在门外的丫鬟,随即又像丫鬟找了些檀香添到香炉中,这才将他们挥退关上了房门。
看了看窗外的月色,估摸着都快到子时了,她转而看着萧景月柔声道,“太医说你需要多休息,不如熄灯就寝吧。”
就寝?
萧景月微微一愣,随即轻轻点头,“好,你也一整天都未休息,你回房去睡吧。”
“为何要回房。”勾唇一笑,桑千雪走至窗前笑看着他,“你的床榻那么宽,难道还不能多睡一个人。”
“我``````这几日我还是喜欢独自睡,有人在身旁反而睡不踏实。”其实,他只是不想叫桑千雪看见他强忍病痛的样子,更不想被她发现那床脚和枕下的点点猩红。
看着他闪烁不定的目光,桑千雪缓缓垂眼,随即假装不在意的笑了笑,“那好,我就守在床边好了。”
“你还是回房睡吧,除非你想看到我生气的模样。”忽的想起她随他进宫时,他竟然叫她在凳子上挂了一夜,原本是以前的旧事,现在想起来却叫他心疼无比,也断然不会叫她在这样守在床边。
他的痛,一个人承担便是了,何必再让他心爱之人担心受苦。
见他如此认真,桑千雪也不再多说,随即点头轻声道,“好吧,不过我不回艼兰院,就在隔壁偏房内睡。”就算要离开,也只能隔着墙而已,再远她就无法接受了。
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萧景月也不再反对,“你好好休息,有你守在隔壁,我定能一觉睡到天大亮,待我精神好些了就``````”说到这里,他突然止住了,只是看着桑千雪抱歉一笑,“有些困,还是先睡吧。”
或许,他承诺什么也办不到了,承诺的越多,他怕她会有更多的失望。
罢了,不说也好,既然做不到,还是不要承诺了。
“嗯。”没有多问,桑千雪随即点头,转身吹灭了桌上的灯盏,朝着屋外走去。
待她关上房门,萧景月终是一声喟叹,蜷缩在被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听着她与屋外的人交代了些什么,又听着她走进了偏房,直至片刻后再无响动,他才确定她已经睡下。
如今,这屋中仅剩下他一人,再没有任何束缚,他也不必强忍身体的痛楚,任由那种难以言喻的痛一寸寸吞噬着他全身的神经,叫他渐渐变得麻木。
身体的没一寸肌肤,从内到外都好似有千万把锋利的尖刀在刺一般,胸口的绞痛更是渐渐叫他失去了清醒的神智,脑中的思绪也不似先前的清晰。紧握着双拳,放在腰际的手却不经意的碰到了那个附身符,叫他不由得浑身一怔,也顿时拉回那被疼痛吞噬的所有思绪。
或许,他休想再活到冬日,恐怕三日也活不过了吧!
活不过了!
可他却放心不下心中唯一牵挂的女子,若是他离去了,她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世上,定也和以前的他一般痛苦无奈。他真的不想让桑千雪过那样的人生,哪怕是一天也不想。
突然有些豁达了,他不再打算叫她这辈子只爱自己一个,若是还有更好的人懂得珍惜她,他想自己在下边也定会强忍住心中的酸涩,笑看着她开心的过完余生。
曾听母妃说,爱一个人就会包容她的一切,甚至不惜放下自己为她着想,他原本以为这只是母妃一厢情愿的话,如今他却忍不住轻声感叹,他们果然是母子,就连爱上一个人也是同样的心境,爱得连自己也顾不得了。
想到林子飞之前告诉过他,那个江南少城主留在京城,只是为了等待一个女子,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或许,还能找一个比他差不了多少的人替自己继续爱她,老天待他也不薄了。
小心翼翼的握着手中的平安符,他努力放平了身子,手指细细的摩挲着那个平安符,缓缓牵动嘴角轻声呢喃,“千雪,我死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那样我才能``````安心。”
——把我的那一份也活下去,我要你活得更好。
窗外,夜色更浓,门外的守卫已经换了一拨,屋中也早没了动静。唯有一抹猩红,渐渐渗入床单被子,好似争相吐蕊的似血杜鹃,在那绢白的绸缎上缓缓绽放,妖艳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