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立刚被贡世举退回去又招回来,这个奇怪的消息到底是如何不胫而走的,谁也说不清,一夜之间,省委组织部从上到下,几乎人人皆知,甚至还
演译出好多种版本,无论哪种版本,都带有几分贬责贡世举的意思。
当天晚上,武智华又来找范立刚,自然对范立刚的遭遇愤愤不平。他虽然没有正面评说贡世举这个人,却对组织部门的现有体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甚至说,不光是干部考察、选拔的方法、机制存在问题,组织部在体制上也应该改革。他鼓动范立刚写一遍关于改革组织部内部管理体制的文章,争
取在《组织工作研究》上发表。范立刚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难,有些心有余悸,哪里敢去出这个风头。
当天下午,范立刚去见驼副部长,路上遇见小卜,小卜说驼副部长让他明天上午到办公室。
第二天一上班,范立刚就来到驼副部长办公室,驼副部长笑容可掬,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驼副部长并没有提及让他去市县
干部处借用之事,而是叫他回去办理工作调动手续。范立刚一时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好像还在那场噩梦中。
如果没有经历过贡处长将他退回去的打击,省委组织部突然让他回去办理调动手续,范立刚可能会激动万分,觉得这是人生的大事,而且远远超过
人们所说的“人生四大喜”,可是现在,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觉得是一种值得高兴、值得炫耀的事。贡世举对他的打击太大了,直到现在,每当想
到当时那让他刻骨铭心的一幕,他的心脏就会奔腾起来,现在他甚至怀疑,驼副部长的话是不是听错了。
范立刚回到宿舍,没有给妻子打电话,也没有告诉王怡娟和华祖莹,不知道为什么,在宿舍里待了一个晚上。
范立刚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直接回乡里,而是先回到县城的家里,甚至他也没有先把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告诉妻子,只是说回家来休息两天,
直到夜里,两人激情奔放之余,他才把实情告诉妻子。他还反复叮嘱玲玲,千万不要对外声张。
范立刚调乡里任秘书后,妻子还在县城,不是他不愿意把妻子的工作调过去,而是妻子在水利系统一个小单位,虽然也是大学毕业,可学的是历史
,到乡里无法安排工作。全家还住在二中的那套两间平房里。
范立刚在家待了一天,他连门都没出,早上睡到九点钟,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躺着看电视。第三天上午,范立刚吃了早饭,正准备出门,外面有
人喊道:“范秘书,有人找!”
范立刚走到门口,只见一高个子青年站在门外,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范立刚上下打量着高个子青年,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人。
“立刚,不认识了?”高个子急忙伸出手,说,“老同学,调省委组织部就不认识老同学了?”
范立刚恍然大悟,一把抓住高个子的手,说:“柳也根,对吧?你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范立刚说着,把柳也根拉进屋里,一个劲儿地握着柳也根的手:“你来得太巧了,我前天才回来。”
“是吗?说明咱们有缘!”
“转眼间,我们俩已经有十多年没见面了。”
“是啊,高中毕业,我只考了个大专,没有脸见你呀!”
范立刚在柳也根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说:“告诉我,现在在哪里高就?”
“说来惭愧呀,哪能和你比呀!”柳也根说。
“你在羞辱我啊!我可是最基层的几十个人乡政府的小小秘书,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啊!”
“算了吧,你马上可是省委组织部大权在握的大领导了!”
范立刚睁大双眼,惊奇地看着柳也根说:“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柳也根说:“你又不是做地下工作的,如今又是信息时代,再说了,你从乡党委秘书一下子调去省委组织部,这可是个奇迹呀!”
“你小子还没告诉我,你在哪里高就。”
“让你见笑了,”柳也根说,“我在须臾县委办当一个围着领导转的秘书。”
“你小子还不满足啊?你在我们这些乡里秘书的眼里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呀!”
“立刚,你现在可了不得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来找你吗?”柳也根说,“我们须臾县委书记周一桂叫我来请你呢!”
“你又胡扯了,别说县委书记,乡党委书记也不会请我呀,这么多年连你这个老同学都没请过我。”
“真的!立刚。”柳也根说,“周一桂是个怪人,这家伙可能看中你是一个绩优股,趁早投资,将来要赚大钱。”
范立刚虽然没炒过股,但他多少懂得股市上的一般名词,什么叫绩优股他自然知道。可是他不相信真的会有哪一个县委书记看中他这个乡里的秘书
这只不起眼的股票。想到这里,对于柳也根的突然到来有些理解了。
“你们的周一桂书记怎么知道我的情况?”
“他在市委组织部偶然听说省委组织部从天臾调了一个乡党委秘书,他当然知道我是天臾县人,回来后问我听没听说天臾县有一个乡党委秘书调到
省委组织部,我问他是谁,他说听说姓范,后来他一打听说叫范立刚。”柳也根绘声绘色地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当时我就叫了起来,范立刚是我中
学同学啊,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是我非常好的同学。周书记一听,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说,真的吗,柳也根!”
就是这样,周书记让我来请你,希望你务必给我面子。范立刚自然相信柳也根的话是真的,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周一桂身为县委书记,怎
么就看中他这个乡里的小秘书了呢?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柳也根专车来接范立刚了。说周书记、吴县长已在宾馆坐等了,范立刚叫玲玲准备出发,玲玲拉着立刚到房间里说她不去了,
那些人她都不熟悉,不愿意去受那罪。立刚心想有理,也就不勉强了。柳也根坚持要玲玲同去,范立刚硬是拖着柳也根,两人上了车。
本来,柳也根觉得自己年纪轻轻能在县委办公室当秘书,不仅有面子,而且未来的前途也是光明的。可是和范立刚一比,就觉得自己突然间矮了半
截子。
轿车出了天臾县城,在高速公路上飞奔疾驶。
这时司机回过头说:“柳秘书是须臾县有名的一支大手笔呢,听说市委办公室已经看上了,现在再加上范处长这层关系,说不定很快就提拔为县委
办主任了。”
柳也根接过话茬说:“小林子发话了,那我真的有希望了!”柳也根大笑起来,转脸对范立刚说:“立刚,你知道这车是谁的?这可是我们县委一
把手周书记的一号车呀!你没看牌照,莫D-X0001。周书记为什么让他的车来接你,可见你的分量有多重!”
范立刚想了想说:“什么人可以得到周书记的殊荣呀!”
司机小林子回头笑笑,柳也根默默不语。汽车在柏油马路上箭一般地飞速行驶。轿车很快进了县城,县城不大,轿车无须加速,便缓缓驶进须臾宾
馆。
奥迪轿车在院内一片水泥地上戛然而止,旁边是一棵粗大的银杏树,下了车,外边是火辣辣的阳光,热浪顿时扑面而来,柳也根在前面引路,缓步
登上台阶,自动感应玻璃门徐徐展开,一股凉爽清香霎时驱除了热气。
柳也根站在大厅里,看着范立刚,正要往楼梯走过去,只见从二楼楼梯下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身材魁梧,风流倜傥,
蓬松的分头梳理得一丝不乱,黑色的T恤衫束在米黄色的西裤里。他大步踏着楼梯,迎着范立刚,满面灿烂笑容,无须介绍,范立刚心想这必定是县委书
记周一桂了!他粲然而笑,伸出右手,周书记已经来到面前,紧紧抓住范立刚的手,随后又把左手伸过去,双手抓着他的手一边抖着一边说:“欢迎,
欢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都透着真诚的笑意。
柳也根站在一旁说:“省委组织部范立刚同志,县委周书记!”
周一桂一直抓着范立刚的手,说:“立刚同志要是出在我们县,我的脸上也有光彩呀!”
范立刚觉得手握得时间太长了,似乎还有些痛,脸上的笑容换成了另一种表情,幸亏柳也根从中解围:“这位是吴县长!”
“吴士彪。”吴县长想伸出手,见范立刚的手还被周书记抓着,只好把手举起来,又放下。吴士彪个子不高,胖身材,年龄略大于周一桂。
柳也根又对后面的瘦高个子说:“立刚,这位是我们县委组织部殷部长。”
“殷惠仁。”殷惠仁坦然地站在那里,推推鼻子上的眼镜,这时范立刚向前迈了一步,伸出右手,两人轻轻地一握。
范立刚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殷部长有机会一定到省委组织部来!”
殷惠仁笑着说:“我们是一家人,上下级。”
随后在周书记的引导下,大家上了二楼,一位身着丝绸花旗袍的小姐把大家引进一间小会议室,房间不大,四周摆满沙发,前面茶几,茶几和沙发
上全都铺着洁白的针绣白纱,中间紫红色地毯上摆着偌大的花篮。
周书记把范立刚让到正面中间的长沙发上坐下,大家也在旁边入座。
周一桂看看大家说:“今天有幸能请来我们省委组织部的立刚同志,”他说到此处,停了下来,“请立刚同志别见外,看看范立刚,这样称呼是我
们党的优良传统,大家知道全党同志都称小平同志。天臾县人才辈出呀!今天立刚同志能来我们须臾这样的穷县,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县委、县政府主
要领导都放下手中的工作,专程来欢迎立刚同志,表示我们的一点心意吧!”
范立刚此刻如坐针毡,毛骨悚然。他真的后悔来这里,既非公务又非私事,这种无主题式的欢迎仪式实在让他感到太尴尬了,周一桂的欢迎词更是
不着边际的无主题变奏曲。虽然房间凉爽怡人,但范立刚头上却冒着汗珠。想想自己原来只是二中的一个普通教师,到乡里当秘书,也是侥幸的事。乡
里的小秘书在县委书记眼里,恐怕连一粒尘埃都不算。在县里,乡里的秘书难得看见县委书记的后脑勺。可是今天,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居然把他当做
坐上宾,他觉得这个游戏玩得太离奇了点。
这时一个小姐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进来了,周一桂说:“请立刚同志尝尝我们须臾的特产‘须蜜一号’吧。这种品种在省里获得金奖,凭香、甜、
嫩的特点独占鳌头。”说着双手拿过一块恭恭敬敬地送到范立刚面前。
大家吃着西瓜,总算被西瓜堵住这无话可说的嘴。
吃完西瓜,又有一个小姐端着盘架,另一个小姐捧着一盆水、一条崭新的白毛巾,周书记便叫范立刚洗一把。
范立刚朝坐在角落里的柳也根看了看,说:“也根,我们是老同学,为何离我远远的?”
周一桂马上说:“也根,过来。”转脸说:“也根是我们县的一支大手笔哟,我对他是很器重的。”
柳也根走过来,正不知坐在哪儿,范立刚拍拍身边的沙发说:“来,坐下。”
柳也根只好在范立刚身边坐下来。
进了餐厅,周一桂和吴士彪坐在范立刚两边,殷惠仁依吴士彪而坐,柳也根在周一桂左边而坐。
小姐开始斟酒了,范立刚一看,是国宴茅台,心想这还了得,便用手捂着酒杯说自己不能喝白酒。周一桂硬是不同意,柳也根便帮范立刚,证明立
刚确实不胜酒力,推让了半天,只好给范立刚倒了一杯啤酒。中餐很快结束了,周一桂说让范立刚休息一会儿,下午去玩水上娱乐城。范立刚坚决不肯
,决意要回去。柳也根一看,只好帮着做工作让范立刚回去。
周一桂把范立刚拉到一旁,低声说:“立刚同志,你什么时候去县委组织部开介绍信?”
范立刚说:“尽快吧!”
“立刚,我们都是官场中人,恕我冒昧,”周一桂说,“以你现在这个职务到省里,必须从办事员干起。固然科级干部在省委组织部同志的眼里不
算什么,可它毕竟也是一个重要的台阶,是越不过去的呀!所以……”
“周书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如果能把你明确个副科级,到省委组织部的起点就一定是副科了。”
范立刚笑笑:“那有什么办法,在县里,副科级也是一个沉甸甸的官呢,那是县委常委决定的干部,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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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刚,你回去稍微等一等。”周一桂说,“你们县的侍书记和我在省委党校学习时同宿舍,两人关系还不错。晚上我给他打个电话,不行明天我
亲自去一趟,争取给你明确个乡党委副书记,又不占职数,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范立刚红着脸说:“那我谢谢周书记了。”
周一桂紧紧握住范立刚的手,低声说:“立刚在省委组织部好好干,咱们后会有期。”
第二天上午,范立刚早早吃了早饭,去了乡里。大家一见范立刚,都说他终于修成正果了,少不了要为他送行。临近中午时,朱承庆匆匆回来了。
一见面,就把范立刚拉到房间里,告诉他,县委侍书记和他谈了关于给他明确乡党委副书记的事。他是特地赶回来,马上以乡党委名义给县委写报告。
范立刚自然知道,一定是周一桂给侍书记打了电话,他便一个劲儿地感谢朱承庆。
范立刚在县里很快就办完了手续,他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天臾县白塘乡的乡党委副书记了。
回到省委组织部,范立刚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省委组织部经过前段时间的干部大调整,新的处长、副处长逐步到位了,大家的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省委组织部的红楼依然静静地坐立在省委大
院里,可它却记录了历史的沧桑。
不知道为什么,领导让范立刚还暂时留在机关干部处。不过,范立刚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种被动的角色,成了机关干部处的一员,每天都要去处长
室联系工作。范立刚从处长室出来时,省残疾人联合会黄学西进来了。大家见了黄学西都站起来,分别握了手。黄学西那黑白参半的头发梳理得发着亮
光,黝黑的四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说:“组织部又出了一批人才,机关干部处的新班子更年轻、更精干了。我今天特地来拜见和恭贺大家啊!”
范立刚站在一旁似乎有点尴尬,正想告辞,黄学西已经转身,拉着范立刚说:“咱们是老朋友了,听说你正式调来了!”
范立刚有些惊奇,省城那么大,机关那么多,黄学西岂能注意到那么多,连这点事都瞒不了他。范立刚笑笑没有正面回答黄学西的话。大家坐下后
,黄学西说:“机关班子调整完了,我还有点事要麻烦各位呢!”
范立刚一看,黄学西要谈工作了,便站起来告辞了。可黄学西拉着他不让走,说:“坐坐坐,这事对你也不保密。”
吕建华说:“黄理事长,干部上的事你还是找贡处长吧!”
黄学西说:“都一样,贡处长让我先找你和唐处长。这次调整机关的班子,因为我也是面临着去留问题,所以两个副理事长的问题,我也没来得及
过问。这两位副理事长都是正处级,一位年龄还不算大,我已经和分管秘书长谈过了,请他按照正处级在省政府下属单位安排。另一位,”黄学西看看
唐雨林和范立刚,“你们二位在考察干部时是了解的,部队转业干部汪永,副师级,年龄也不小了,我们意思是能否安排相应的副厅级。”
大家相互看看,只是悄悄地把目光移开,过了一会儿,吕建华说:“黄理事长,这事我们作不了主,不过副厅级干部在你们单位只有纪检组长的位
置,而纪检组长是省纪委管的。”
黄学西说:“我明白吕处长的意思了,那我去找省纪委。”
范立刚瞥一眼黄学西那志得意满的样子,他终于忙到了正厅,尽管那些厅长们对他的岗位不屑一顾,但是对于黄学西来说,五十三岁提拔为副厅,
五十七岁又提拔为正厅,他还是有一种趾高气扬的狂妄心境。
范立刚真的没有想到,黄学西这种人居然能爬上正厅级,现在又要为那个有52.9%的群众反对的汪永跑官了。残疾人联合会的一些人说汪永是一个奴
才,黄学西的一条狗,但对群众来说又是一条恶狼。范立刚心中也讨厌他的满嘴黑牙齿,谈起话来无中心,如果说这样的人也能提拔为副厅级,那么省
级机关人人都能达到他的水平了。他想,也许省纪委会坚持原则,严格纪检干部标准的。那是纪委干部室的事,省委组织部管不了。
黄学西走后,吕建华拿出一份干部履历表交给范立刚说:“立刚同志,把这份表格填一下,调入省委组织部的同志都要填一份,一定要实事求是,
如实填写。”
范立刚应了一声,拿着履历表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下开始填表。
范立刚依然一如既往,每天早上总是提前十分钟上班,十分卖力地拖地洒扫,走廊里、办公室里保持着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洒扫完毕,范立刚接到通知,全处同志九点整到会议室开会,一个不能缺席,新部长来了,和大家见面。
范立刚受命后便到每个办公室传达口头通知,距九点还差十分,大家纷纷涌向会议室,不一会儿,驼铭陪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朝会议室走来,后
面跟着两位副部长。进了会议室,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新来的组织部长,他们走上主席台,新部长坐正中,驼铭在他身边坐下,另两位副部长依次在身
边坐下来。驼铭环视一下台下,便试了试扩音器,然后说:“同志们,现在开会了!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省委组织部长郝国渠同志!”
顿时台下爆发出经久不息的、雷鸣般的掌声!
驼铭说:“郝部长担任过县委书记、市委书记,有丰富的领导工作经验,是一位优秀的领导干部,现在省委又赋予他更加重要的责职,我们一定在
郝部长的领导下,努力工作,开创组织工作的新局面!现在欢迎郝部长给大家讲话。”
郝部长朝台下看看,站起来向大家挥挥手,气宇不凡,风度翩翩,十分老练沉稳。看上去郝部长在四十七八岁上下,头发蓬松而乌黑,像是刚刚专
门修剪过,上身穿一件黑色T恤衫,显得别有一番风韵,红光满面,笑容可掬。没想到省委组织部长在台上和大家见面时,面对下属,却站起来表示特有
的修养和礼节。为此他赢得了台下一阵长时间的掌声。
谁也没有想到新任组织部长是一位领导者,又是一位出色的演讲家,理论、思维、逻辑居然很专业,而且没有讲稿,仅仅二十多分钟的演讲就受到
大家的热烈欢迎。演讲结束后,他主动走下主席台,和同志们握手,大家都说这是前所未有的。
范立刚在机关干部处不知不觉地干了一年,他的身份自然是副主任科员。
也许贡世举和范立刚都接受了那次风波的教训,贡世举整天待在办公室,很少看到他出现在走廊里,范立刚仍然在唐雨林的领导下进行工作。机关
干部处显得那么宁静而安详。
人们在冰冷的岁月中度过了元旦,春节就要来临了。
这天上午,省国税局长亲自打电话给郝部长,说全省地县国税局长总结大会上请郝部长致开幕辞,郝国渠说这本应该分管省长参加的呀!但国税局
长说,省政府分管副省长去北京有事了,所以请郝部长无论如何劳大驾,郝国渠心里也有些为难,夫人正要调省国税局当人事处副处长,人家局长请了
,不去自然不好,但是想到自己还不是省委常委,这身份也有些尴尬,不过最终还是决定应邀出席这次会议。
可这两天秘书卜言羽感冒不能上班,郝部长对于这类事情,不喜欢带办公室主任或者哪个处长,总想带个年纪轻的工作人员,驼铭知道郝国渠的脾
气,建议他带着范立刚走一趟。于是范立刚就成了郝部长的临时秘书了。领导秘书的规矩范立刚平日也悟出一些,比如帮领导拿公文包,跟在领导身边
总有一定位置和一定距离,上车时为领导开门,下车时要先下车,而且快步从车头绕过去为领导开门,等等。
范立刚夹着郝部长那十分气派的黑色公文包,跟在部长身边,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来到楼下,奥迪轿车已经停在红楼门前。范立刚跑上前去打开车
门,右手放在车门上,这动作到底是保护领导的头部还是提示领导不要碰到门,范立刚虽然早就心中有数,但总感到做起来有些别扭。
郝部长上车后,范立刚坐在前面司机身边的位置上,他还是第一次坐部长的车子。范立刚看着司机说:“去国税局。”
郝国渠一个人坐在后座上,三个人谁也不说一句话,当然这样的环境下,郝国渠不主动讲话,谁也不敢吭声。
到了省国税局,四位正副局长早已等在楼下,人人粲然欢笑,握手问安,大家簇拥着郝部长,上了电梯,来到三楼,在国税局蒯局长的引导下进了
贵宾接待室,这是一间宽阔的方型会客室,猩红的地毯,紫色的真皮沙发,红木茶几,正面墙上一幅巨型国画《牡丹图》。
郝国渠坐下说:“国税大楼不错嘛!”
蒯局长说:“主要是宾馆,办公只占了一小部分。现在省里要求各厅局不得再利用宾馆招待所经营创收,我们正在考虑交给下属单位。”
“几星级?”郝国渠问。
“算是四星级吧!”
“那很不错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几个副局长都不见了,室内只有蒯局长、郝部长和范立刚。
蒯局长是一个年近六旬的高个子,头上几乎没有什么头发,人高马大,五官也与众人不同。他打开身边的公文包,拿出三只信封说:“郝部长,省
国税局在省委、省政府的关怀下,今年完成税收总额在全国名列前茅,国家税务总局不仅给予表扬,而且拔出专款用于总结表彰,这点小意思算是您今
天的讲话劳务报酬吧!”
郝国渠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心不在焉地说:“好啊,税收是国家财政收入的中流砥柱啊!没有你们的辛勤劳动,我们这些国家工作人员哪来的工资
呀!”只见郝部长脸上的笑容更加慈祥而可亲了。就在这时,蒯局长悄悄地递给范立刚两个信封,信封上写着:郝、范。
随后他们来到会议室,台下坐着全省国税部门的精英,一百人左右。精英们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会场一片安谧。当蒯局长跟在郝部长后面进入会
议室时,蒯局长带头鼓掌,台下顿时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郝部长健步走上主席台,蒯局长兴奋地说:“同志们,省委组织部郝部长从百忙中来到国税部门看望大家,这是我们全省国税工作者的骄傲和自豪
,也是对我们国税工作的鼓舞和鞭策,现在欢迎郝部长给我们做指示。”
掌声过后,郝国渠晃了晃身子,目光在台下扫了一遍,这时坐在台下的范立刚正注视着郝部长,不知道他的讲稿在哪儿,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公文包
送给部长,正在他犹豫时,郝部长讲话了:“同志们,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来看望大家,同志们辛苦了!”
大家又是一阵鼓掌。
郝国渠说:“同志们在税收第一线,为我们国家的税收工作作出了巨大贡献,为人民立下汗马功劳,人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范立刚端坐着,看着郝部长,听着郝部长的讲话,他居然是即席发言,而且讲得十分得体,范立刚自感有些愧意,虽为代秘书,却不为领导写稿子。郝部长不像有些领导大小会议都要秘书写好稿子,自己不动脑筋,一念了之。郝部长讲完话,他便和大家一起鼓起掌来。
讲话结束,郝部长便要告辞了,蒯局长说请部长和大家共进晚餐,郝部长说还要参加省委党校中青年干部培训班的结业典礼,大家又是鼓掌欢送。
郝国渠向大家挥着手,在蒯局长的陪同下出了会议室。
郝部长的轿车驶进省委党校,学员们列队夹道欢迎省委组织部长,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大家抓紧时间合影留念。学员们个个心潮澎湃,热血沸
腾,都希望能和组织部长靠近一点,能握握手、说说话。郝部长真正是他们这些后生可畏的青年干部的伯乐呢,真正的组织就在这里,郝部长才是他们
进步的希望。
郝部长同样是侃侃而谈,没有讲稿,谈吐不凡,语言流畅。结业典礼结束后,有几个学员挤上前和郝部长说话,学员们都羡慕组织部长能与他们亲
切交谈,大家争先恐后地往郝国渠面前挤,郝部长握着他们的手,不停地说:“好好好!”
他们握着组织部长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有的人居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转过身去仔细看着刚刚和省委组织部长握过的手,好像还带着他那特殊珍
贵的体温,甚至希望永远也不洗这只手。
结业典礼前后只有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李校长说:“请郝部长和大家共进晚餐吧!”
郝部长微微一笑说:“好吧!还有什么其他节目吗?”
李校长笑笑说:“我们担心你工作忙,抽不出时间来。”
“是啊,让大家久等了。”
范立刚和李校长算是见了第二次面,那次考察党校两个处长时,只是匆匆一见,甚至没说几句话,时间已过去几个月了,人事处长尤达金提拔副校
长的事一直没有说法。如今见到李校长和尤达金,他心里总想着这件事。
吃晚饭时,范立刚接到须臾县委书记周一桂的电话,他说春节快到了,一定要在春节前来省城拜个早年,范立刚推了半天也推不掉,也就只能随他
去了。
吃了晚饭,李校长拉着郝部长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大家就上车了。夜晚的街道上灯光迷离,车内昏暗,范立刚想着能够有机会跟着郝部长,心里有
说不出的高兴。过了一会儿,郝部长突然问:“小范,残疾人联合会的那个黄学西是你们考察的?”
范立刚愣了一会儿,忙回过头,在昏暗的路灯光映照下,蒙眬中看到郝国渠眼镜后面那双令人胆寒的目光,他摸不清部长的用意,无法带着功利理
念说话,但又容不得他多想,只是说:“是我和唐雨林副处长考察的。”
郝国渠说:“明天上班后你把当时写的那些材料的草稿全部送到我办公室。”
“……”范立刚用吃惊的目光看着郝部长。
为了黄学西的考察材料,范立刚差点被断送了前程。这对范立刚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但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贡处长没有提拔
,这是真的。现在郝部长刚上任不久就查这件事,范立刚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晚上车辆少多了,说话间郝部长就到家了,范立刚依然先下了车,拉开车门,护着郝国渠的头,夹着他的公文包,一直把他送到家,到了门口才把
黑包交给郝部长,说了声“郝部长再见!”便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