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早上上班后,洒扫完毕,已近八点半,各人陆续坐到办公桌前,范立刚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好把平日考核用的笔记本拿出来,随便翻着。唐雨

林却忙忙碌碌,一会儿出去一会儿又进来。快九点钟时,唐雨林慌慌张张地进了办公室,对范立刚说:“走,立刚!”

两人下楼梯时,唐雨林说:“立刚,我们俩自己去工商局吧!驼部长和贡处长已经去了。”

范立刚吃了一惊,他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停住了,心想,这些天来,贡处长也就出场两次,大多数单位都由他和唐雨林两人去了,而工商局不

仅贡处长出场了,怎么常务副部长也出场了呢?他虽然还不完全知道组织部内部的套数,但是在这种时候常务副部长的出场,说明他对这个部门领导的

重视和关注!

范立刚跟在唐雨林后面,来到省委大门口,唐雨林说:“立刚,今天工商局在忙着接待驼部长和贡处长了,没有精力过问我们了,咱俩打的过去吧!”说着他招了一辆的士,两人很快来到工商局。

上了电梯,来到十楼。人事处没见到人,会议室在十一楼,两人又爬了一层,会议室里已经坐得满满的。唐雨林轻轻地推开门,只见左边主席台上

坐着三个人,正中是驼部长,左边是贡处长,右边是一个瘦瘦的中等个头的中年人,唐雨林认得他就是省工商局局长司马国光。唐雨林往主席台上看了

一眼,只见他们三个人正在低声谈话,台下静静的,他便回头向范立刚招招手,找了两个位置坐下来了。他们俩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不知什

么时候,贡世举在主席台上发现他们了,向他们俩点点头。直到今天,范立刚才知道驼铭是省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分管机关干部处。

会议开始了,贡世举主持会议,讲了开场白,随后驼副部长发表重要讲话。

随后便由司马国光局长述职。唐雨林低声对范立刚说:“这位就是工商局的局长司马国光,算是一位年轻的正厅长,大概只有四十三岁。”

范立刚虽然不了解这其中内幕,但他似乎悟出了其中的原因,驼副部长的出场也许是与司马国光有关。

司马局长的述职简短而扼要,不像那些厅长们罗列了一大堆数字,给自己评功摆好,他却独树一帜,分析了全省工商局系统的主要工作,找出几个

突出的重要问题,并提出解决这些问题的重要措施,从而迎得了台下阵阵掌声。

正因为司马国光的述职,四位副局长都不敢大讲自己的成绩,以致草草收场。十一点钟不到,便开始民主测评的投票工作,唐雨林和范立刚拿出测

评表格,从司马国光开始分发起来。

中午司马国光陪同驼副部长和贡世举在小餐厅就餐,唐雨林和范立刚则由人事处两位处长陪同吃了工作餐。

下午两点半,唐雨林和范立刚把工商局领导的民主测评表格整理好,并与群众推荐的近期领导班子名单一并封好,交给贡处长。大家把驼副部长和

贡处长送上轿车,看着奥迪车开走了,才回到工商局办公室。

按照贡处长的要求,考察谈话从领导班子的每一个成员开始,要求每一个人都要认真、仔细。这样,当天下午只谈了三个人。

一个星期后,工商局的干部考察工作结束了。

岁月在匆忙的脚步中度过了两个多月,范立刚觉得过去的不是两个多月,而是两年多。这么多天,他好像什么事也没干,只考察了王怡娟和黄学西。他的心情和当初刚来省委组织部时大不一样了,甚至觉得太无聊、太没有意思。虽然知道这种灰暗的想法要不得,可是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好

起来。

这天,唐雨林在处长室开了半天会,范立刚觉得无聊极了,无事可干,却又要装作忙忙碌碌的样子。

中午大家在办公室吃了四元钱的盒饭,多数人便坐在办公桌前翻看报纸。这些天来范立刚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考察干部,没怎么看报纸,便把那些

旧报纸拿过来翻着。大楼里静静的,没有人大声讲话,没有人串岗,和上班时间没有什么两样。

下午两点钟,大家各自放下手中的报纸,正襟危坐,唐雨林简单地说明了上午的会议精神,主要是抓紧时间写考察材料,以便处里汇总,处里要根

据大家写出的材料整理出初步意见,向部务会汇报。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唐雨林拿起电话:“喂,哦,你是大门口传达室?噢,好,好!”唐雨林放下电话,对范立刚说:“立刚,范立刚,大门

口有人找你!”

“找我?”范立刚睁大双眼,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唐雨林。

“怎么啦?”唐雨林反倒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人找我呢?莫名其妙!”

“也许是你老婆呢!”

“那怎么可能呢!”范立刚说这话时,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狂跳。他站起来,摸着头出了办公室。

范立刚出了组织部的红楼,跑步来到大门口,他向四周看了看,就进了接待室,一眼望见玲玲站在那里。

“立刚!”玲玲突然看到他,激动得两颊飞过两朵红云。

范立刚已经来到玲玲的面前,当她正要伸手抓住他时,他突然把手藏到身后,看看周围说:“玲玲,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来了!”

玲玲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范立刚慌了,说:“玲玲,别生气嘛,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贾玲玲突然间云消雾散了,含情脉脉地点点头。范立刚也心痛起来,说:“玲玲,你等等,我去请个假,马上带你回宿舍去。”

到了办公室,范立刚来到唐雨林面前,低声说:“唐处长,我……我回宿舍一下!”

唐雨林抬起头,看看范立刚那难为情的样子说:“看你,怎么搞的,是老婆来了吧?”

范立刚点点头,唐雨林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快去!”

范立刚跑出省委大门时,已是满头大汗,拿起玲玲的行李说:“玲玲,走吧,离这儿不远!”

玲玲一边走一边回头认真地看了省委大门一眼:“这就是省委大门?”

范立刚笑笑说:“对,你没看到那块牌子?”

“什么牌子?”玲玲说,“没有牌子嘛!”

范立刚拉着玲玲,来到大门旁边,指着那块小方牌子说:“你看!”

玲玲愣愣地看着那块金色红字的牌子,说:“就是这个?”

范立刚点点头说:“怎么,你瞧不起它?别看这牌子那么小,可权力却是至高无上的呀!县委大门口的牌子比它大得多,可是,权力不能比啊!”

玲玲伸了伸舌头,拉着范立刚,甜甜一笑。

来到宿舍,范立刚立即关上门,放下行李,一把搂住玲玲,在她的脸上狂吻着,嘴里喃喃地说:“玲玲,我的玲玲,可把我想死了……”

“立刚,两个多月了,你……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呀!”贾玲玲任凭丈夫的亲吻,她被激情的潮水冲得全身颤抖着。

范立刚已经不能再说话了,全身狂抖着,过了一会儿,他把玲玲抱上床,玲玲帮着脱光了自己的衣服,陡然间,眼前浮现出王怡娟那风情万种的裸

体,他暗自为自己灵魂出窍吓了一跳,就在这一刻,他睁开眼睛望着妻子,心里乞求妻子用她那双妩媚的眼睛去驱赶他脑海中那个妩媚的女人。

玲玲已经完全沉浸在久别的激情当中,略显羞涩地说:“立刚,我太了解男人了,你在家时可是天天夜里都要的呀!”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颤

抖。

他已经来不及品尝女人那种无以言表的、令他失魂落魄的性感,他的头脑中顿时一切都空空的,如同饿虎一样向她扑去……

风起云涌,山摇地动,他只觉得天和地合拢了,他只知道天塌海漏,飓风把他卷向缥缈的云端……

终于,他像撑着降落伞,从高空渐渐地坠落到松软的海滩……

他突然翻身坐起来,说:“玲玲,你躺一会儿吧!我去办公室,下班再回来陪你!”

玲玲微微睁开柔情似水的眼睛,含情脉脉地向他点点头,抓住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范立刚穿好衣服,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出了家门,朝办公室跑去。

回到办公室,唐雨林朝他笑笑,什么话也没说。玲玲的到来,让范立刚的心里得到几分快乐,现在他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未来。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的心里绝不是当初听到借到省委组织部时的激动和兴奋。可是,自从他来到组织部,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过问过关于他个人工作的事。办公室里有一

种异常的阴冷,有时静得简直让人觉得可怕。每个人的脸都是那样冷峻和肃穆,无法了解各人心中的奥秘!好像每个人都笼罩在一团朦朦胧胧的迷雾当

中。

范立刚低头看着笔记本,旁边摆着考察干部专用纸,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刚才和玲玲那一场风雨交加,心脏还没有平静下来。这次和妻子分别,

他才体会到人们常说的“久别胜新婚”的真正内涵。尽管这两个多月他出入在省委组织部这幢红楼里,心中有一种满足感,除了在办公室,只要出了省

委大门,那些厅局长们对他们都是前呼后拥,笑脸相迎,酒食征逐,然而,他总有一种孤独感,盼望着早点儿调来组织部。

现在他不得不对未来进行种种设想,何时才能正式调进省委组织部,他还没有任何职务,副处、正处,似乎都很渺茫,十分遥远、十分模糊。

下班时间到了,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办公室,有些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的边上,轻轻地踏着楼梯,离开这幢红楼。

范立刚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前,直到大家都走光了,他才收拾好桌子,轻轻地锁好办公室的门,下楼去了。

回到宿舍,玲玲把他的那间卧室和外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她又梳洗了一番,化了淡妆,换了衣服。一进门,范立刚拉着玲玲看了起来,说玲玲

是仙女下凡来了。免不了如饥似渴地搂住妻子亲热了一阵子。

“立刚,你一个人吃饭怎么办呢?”玲玲搂着丈夫的脖子,关切地问。

“平时这宿舍区有食堂,什么都有,上班时中午供应午餐。何况一出去考察干部,天天灌得你头晕脑涨的。”范立刚抚摸着玲玲的下巴说。

“组织部出去也这样花天酒地?”玲玲睁大眼睛看着立刚。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已经是一种交际手段了,人人都吃,你一个人怎么办?组织部的人是神?不吃饭不照样饿死!”范立刚坐到床上,把玲玲

搂在怀里说,“玲玲,你不知道,那些厅长们见到我们个个都笑脸相迎,像是见到大人似的。有时我心里真的觉得好笑,我不过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借

调人员,只是一个乡里的小秘书,和他们那些厅长之间差距太大了!”

“当然,这正是他们可怕的一面,如果你不是有省委组织部的招牌,怕是连他们的大门也难进得去!”玲玲说。

“玲玲,这我比谁都清楚。”

玲玲不再说什么了。她毕竟对组织部内部的事了解得太少了,过去她对组织部这个词,几乎没有什么概念,突然间,丈夫这个乡里的秘书到了省委

组织部了,她对组织部越发神圣和崇敬了。和社会上的那些单纯的人们一样,认为组织部高不可攀,组织部的人都高人一等,只要进了组织部的人,个

个官运亨通,前程无量。

“立刚,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到了省委组织部,一定要好好干,一定要珍惜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争取将来有更大的进步,为父母争气,为全家人

争光。到那时,不光是你自己的荣耀,大家都跟着你有享不尽的福哦!”玲玲说。

“玲玲,你放心吧!”范立刚从床上坐起来,搂着妻子说,“在组织部工作其实只要四个字:伪装、听话。”

玲玲如一尊僵硬的雕塑,伫立在那里。范立刚拉着玲玲的手,站起来说:“玲玲,今天晚上咱俩找个地方好好潇洒一回,享受享受大城市人们的高

层次生活。”

“不,干吗把钱往水里扔呢?”玲玲反对说。

“这怎么叫把钱往水里扔呢?该消费就得消费,再说了,我在这里基本不需花什么钱,你来了,不花钱干吗?”范立刚哄着玲玲说。

“我们又不是才谈恋爱,结婚那么多年了。”

“玲玲,你将来调到省城工作,感受会渐渐不一样的。”范立刚拉着玲玲的手说,“走,出去看看,省城和县里就是不一样。”

两人出了宿舍,夜色已经降临,大街上色彩斑斓、灯火通明,楼房参差错落,霓虹灯变幻着千红万紫的美丽光环。来省城这么长时间,范立刚还没

有单独在大街上欣赏过如此美丽的夜景,现在陪着妻子走在省城这灯红酒绿的世界,心中有说不出的快乐和幸福。他突然停住脚步,心想,带着玲玲去

哪儿呢?想到天乐夜总会,便拉着玲玲,一招手,一辆的士停在身边,他牵着妻子上了的士,司机头也没回地问去哪儿,他却犹豫起来了,半天没说话

,心中突然怦怦直跳,天乐夜总会可是省城一流的娱乐场所,这种消费,他能承受得了吗?再说,那天是黄会长请他们的,那是公款消费。范立刚下意

识地摸摸口袋,里面大约有三百多元钱,他想,三百元钱,两人消费总够了吧?于是硬着头皮说:“去天乐夜总会。”

下了的士,范立刚站在天乐夜总会的大楼前,看着楼顶上方霓虹灯闪烁的美丽灯光,拉着玲玲说:“怎么样,漂亮吧?你在天臾见到过没有?”

玲玲甜蜜地一笑,伸手挎着丈夫的胳膊朝那旋转的玻璃大门走去。进了大门只见两位服装艳丽的小姐齐声说:“欢迎光临!”

两人吃了饭,范立刚说:“玲玲,我们跳舞吧!”

“跳舞?你也学坏了?”玲玲睁大美丽的眼睛说。

“看你老土了吧,如今在省城谁不跳舞?再说了,我们是夫妻,怎么跳也是名正言顺的呀!”

范立刚拉着玲玲,旁边就是舞厅,一到门口,范立刚才知道这地方正是前次在这里碰到黑脸、大背头的那个舞厅。

进了舞厅,没什么人跳舞,周围的沙发椅子上几个人在闲聊。范立刚不知道这里的程序,那次是牟中仁安排的,碰上黑脸、大背头和阿秀的事,舞

又没跳成。范立刚拉着玲玲坐下来,刚坐下不久,一个化装妖艳的女子过来了,看看范立刚,又看看旁边的女人。

“请问二位……”那个女子突然愣住了,她的目光在范立刚身上停了下来。

范立刚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刚想打发她离开,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愣住了。

女子突然惊叫了起来:“大哥,是你呀!”

“你……是……”范立刚睁大疑惑的双眼。

女子紧紧抓住范立刚的手,大叫起来:“真的是你呀,大哥!你是好人啊!大哥,我叫阿秀。”

范立刚毫无准备,看看玲玲,把手缩了回来,说:“这是我爱人。”

阿秀红着脸,看着玲玲说:“大姐,你好,你好!”

阿秀立即转身离去,随后端着两杯咖啡,放到茶几上,说:“大哥、大姐,我请你们喝咖啡。”

女子一离去,玲玲就不高兴了,说:“你怎么认识这个女人?你……”

“玲玲,你听我说。”范立刚慌张起来了,忙解释说,“我也是无意中碰上的,并不认识她。”范立刚看着妻子,“她被一个男人欺辱了,我看到

后作为旁观者为她说了一句公道话。”

“你是怎么碰上这种女人的?”玲玲急了,“你到省委组织部是工作的,跑到这种地方,可见你都干了些什么!”

“你真的误会我了,”范立刚急得大声说,“那天晚上,我的高中同学牟中仁请几个同学玩,吃了饭,把大家带到这个舞厅去跳舞,结果碰上那种

事,舞也没跳。”

玲玲冲出舞厅,头也不回地跑了。范立刚追上玲玲,好说歹说,才把玲玲哄好。

回到住处,范立刚想把黄学西掐那女子的事告诉玲玲,而且那个人又是他的考察对象。可他害怕玲玲更加怀疑他,就不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一上床,范立刚就疯了似的搂着玲玲,玲玲习惯了这种动作,她知道男人下午刚刚疯过,现在需要的是温存和情趣。丈夫还像狂风暴雨那样,她连

品尝的机会都没有,他如同一只雄狮,狂吻着她,可当她伸出舌头,默默地响应着时,他就像配合默契的水手,相互间脱去下身短裤,然后他为她剥去

上衣。她在下面嗲嗲地呼唤着,像柔情的波涛洗刷着他的灵魂,像袭人心肺的暖流微微荡涤着魂魄。他呼唤着、啼鸣着、呼唤着……他把吮吸着她的嘴

唇缓缓下移,舔着她的脖子、胸脯,直到碰到她那隆起的乳峰,他就凶猛地咬住她的,用尽全身力气,狂吸起来,她突然如同电击一般,全身肌肉

紧缩,两只手死死抓住他的后背,哀求着他赶快进入她的体内,他只感到自己勇猛无穷,竭尽倒海翻江之力,朝她扑下去,她喃喃呼唤,大口大口喘着

粗气,她发出一种微微的、含糊不清的声音,这种声音只有他才能理解,才能体会其中的深刻内涵。

他们像飘荡云端之外的两颗星星,忽闪忽动,摇摇欲坠。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背上沁出黏黏的汗水,她也感到胸脯上渗出细细的液体,也许是他的

,也许是她的。两人甜蜜无比,幸福流畅,突然他地震般地摇晃起来,就在那一刻,山崩地裂了。他“啊……啊……”地放声呼叫起来,抓住她那冰肌

如雪、柔滑如脂的双肩,失声惨叫起来,泪水涌出他的眼眶,滴在她的脸上。

玲玲慌了,结婚这些年来,她还从没见过男人有这种异常情况,那叫声不像哭声,不像喊声,像一种从没听过的动物在啼唤。

“啊!立刚,你怎么了?”女人问。

“我的心肝儿,我好像心被你掏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

“啊!那你怎么流泪了?”

“过去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男人在女人身上最激动、最兴奋时都会流泪的!”

“真的?”她这才心花怒放,陶醉在男人的怀抱里。

他搂着她,感觉那么安然、那么温馨,她的呼吸渐渐地均匀起来,他却没有丝毫睡意。这时华祖莹的形象毫无阻拦地闯入他的脑际。他看看怀里的

妻子,不敢再往下想,似乎觉得鼻腔一阵发酸。

早上,范立刚照样早早来到办公室,拖地抹桌子。洒扫完毕后,开始写黄学西的考察材料。翻开笔记本,看了一会儿,便埋头写起来了。

黄学西同志考察材料

黄学西,男,1938年4月出生。山东泗海县人,1957年参加工作,1963年8月入党。初中文化。现任莫由省残疾人联合会理事长(副厅级)。

主要经历……

主要表现:

该同志是一位参加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从部队到地方,虽然文化不高,但是努力学习,提高自己的文化知识,使自己不断进步,不断成长,从一个

普通的农民成长为一名厅局级高级领导干部。

该同志“文革”前期在部队,后转业到工厂,“文革”中无政治历史问题。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能和党中央保持一致,比较好地执行党的路线、方针

、政策。

该同志有丰富的实践工作经验,多年来踏踏实实工作,在基层第一线,曾经负责过省经委展览培训中心的筹建工作,在耗资半亿的基建工作中,未

发现经济问题,并为组建经委展览培训中心作出一定的贡献。

当组织上决定调他到省残疾人联合会工作时,能服从组织的决定,克服工作中重重困难,不计较个人得失、名利,愉快地听从组织安排。上任三年

来,深入基层,联系群众,作了大量的调查研究,提出了很多解决贫困地区残疾人实际困难的具体办法。多次深入县、乡,特别是亲自到乡村调查残疾

人的贫困生活,并当场为他们解决实际生活问题。

工作中团结一班人,调动、发挥集体的力量和作用,紧紧依靠广大群众,全心全意地把工作做好,受到广大群众的好评。

该同志工作中大胆、有魄力,勇于开拓,勇于创新,遇到问题敢于表态,处理问题果断。

缺点:

1.有同志反映工作中主观武断;

2.有同志反映喜好打牌;

3.工作中有时态度粗暴、方法简单。

在初稿过程中,范立刚颇动了一番脑筋,他认真阅读了考察记录,回忆了一些同志的反映以及几次和黄学西的接触。到底应该如何把握对黄学西的

主要表现的描写?这可是提供给上级领导的掌握干部使用的依据,也是从文字上给一个干部定位。他太清楚了,任何一个干部,群众都可能有不同的看

法,这其中也不泛带着个人恩怨和感彩。但是对于一个参加考核干部的同志来说,只要他全面了解了群众的反映,尽可能广泛地听取多方面的意见

后,他会对一个干部的优劣基本做到心中有数的。但是按照组织部门的行话,一个干部成绩总是主要的,因此,一份考察材料也就主要讲工作中的成绩

,讲优点,虽然不像写小说那样虚构故事,虚构情节、人物,但是发挥想象力去描写,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比如“坚决拥护党的路线、方针、政策”“

工作积极”“团结同志”,等等。他把写好的稿子放在一边,拿出那些考察材料的“范文”,无论是形式,还是写作方式、口气,都是大同小异,凭这

些材料,提拔什么干部都是够格的。

范立刚又重新拿过黄学西的考察材料,边看边润色修改,觉得按照要求,篇幅和字数都不够,只好添枝加叶,他知道,这样的考察材料,几乎全是

言过其实的空话。可是他没办法,他必须东拼西凑,必须不顾那么多群众的反对,也顾不了黄学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现在贡处长一门心思要帮他,谁

也不能反对,谁反对,谁就是贡处长打击的对象。

范立刚挖空心思把黄学西的材料增加到两千多个字,虽然完成了任务,可是他觉得自己像干了一件见不得人的坏事,有点卑鄙。

这时已经到中午下班时间,等到大家都吃饭去了,范立刚才匆匆下楼,玲玲还在宿舍等着他,两人说好中午出去吃肯德基。

吃了中饭,出了肯德基的大门,正商量往何处走,突然一个瘦高个、戴金丝眼镜的青年站在他们面前,对着他们端详了半天,大声叫起来:“你是

……贾玲玲吧?”

玲玲愣了一会儿,惊叫起来:“石渊?怎么是你呀!”

“你怎么?”石渊推了推金丝眼镜,疑惑地看着贾玲玲。

“来,我介绍一下,”贾玲玲拉着丈夫,兴奋地说,“这是我丈夫,范立刚!”

石渊紧紧握着范立刚的手,说:“你好!”

范立刚拉着石渊的手,道:“幸会,幸会!”

石渊看看贾玲玲,笑道:“真是太巧了,能够在偌大的省城和二位相遇,真是令人高兴啊!玲玲,范先生,这里有一家翠竹轩茶社,请二位进去叙

叙,不知是否方便?”

贾玲玲看看表,对丈夫说:“立刚,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不妨聊一会儿!”

范立刚点点头,随着石渊,向翠竹轩茶社走去。石渊边走边和贾玲玲聊起来。范立刚一时插不上嘴,跟在他们后面,那动作依然是轻轻的、慢慢的

,两个多月受省委组织部的环境影响,这种谨小慎微的动作已经成了习惯。

进了茶社,一阵清凉爽快之感,石渊选了一个安静而宽敞的位置,让范立刚和贾玲玲坐在那低矮的沙发里,自己坐在对面,问他们要喝点什么,范

立刚说:“刚刚吃了饭,喝点绿茶吧!”

石渊喝着茶问:“玲玲,何时来省城的?”

玲玲说:“昨天刚到。”随后又问:“你考取了省师范大学,毕业这么多年在哪里发财了?”

“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中学当语文老师,前两年省报招聘记者,我一试成功,现在还在省报混呢!”石渊说。

范立刚喝了一口茶,静静地听着,听说这位仁兄在省报社当记者,便觉得敬重几分了。心想如今的新闻媒体可也是了不得的呀!记者乃无冕之王。

“这我真的要刮目相看了,如今我的同学是省报的大记者,以后可是要多多关照哟!”玲玲大笑着说。

范立刚照样坐着喝茶,也不言语,石渊只顾和贾玲玲说话,突然间觉得有些冷落了玲玲的丈夫,便转身对范立刚说:“范先生在哪里高就呀?”

范立刚微微一笑,正犹豫用什么话来搪塞石渊,贾玲玲说:“借调在省委组织部呢,刚来时间不久。”

石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靠在沙发上的后背,突然向前倾了倾,端着茶杯的手轻轻地抖动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他的目光在范立刚和贾

玲玲的身上来回移动着,过了一会儿,他才有所领悟地说:“没想到天臾那穷地方还是个藏龙卧虎的宝地呀!”

范立刚看看石渊,压低声音说:“石兄才是一匹黑马呢!”

石渊摆着手大笑起来:“我哪能算一匹黑马呀!说不定哪天领导不满意了,一句话就会把我给打发了!”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可不能随便和你

老兄开玩笑了,你如今已经是省委组织的人了,那是人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呀!那里真是一个大熔炉,无论什么人进去熔炼一遍,再出来,那便浑身都贴

上金了。若干年后你范某不是省委领导,也能弄个地市委书记、厅长干干。”

范立刚一脸严肃地看着石渊,说:“这些话可是说不得的,这是组织部门最最忌讳的。”

“我又不是组织部的,他那一套紧箍咒对我无效。看把你吓得,省委组织部有哪个领导在这听着了!连朋友在一起都要小心谨慎,时时罩上假面具

,那不累死才怪呢!”石渊说。

范立刚似笑非笑地端起茶杯,连喝两口,不敢再说话了,害怕自己一句话,惹得石渊无边无际地侃下去。玲玲已经感到丈夫的尴尬,忙解围道:“

石渊别胡诌八扯了,四年大学学坏了,这样记者怎么当!”

“好了,好了,别骂我了,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石渊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又说:“范兄,以后小弟在省城还要仰仗您的多多关照呢!”

“石渊,现代社会的特点倒是,有个熟人办起事来要容易得多。”玲玲说。

石渊取出香烟,递一支给范立刚,立刚摆摆手,但他还是把香烟放在范立刚面前,自己拿着香烟却没有点,看着贾玲玲说:“玲玲,你什么时候调

来呀?”

“他还没有来呢,怎么就谈起我来了!以后再说吧!”玲玲淡淡地一笑说。

范立刚看看表,离两点只有一刻钟了,平时中午都是不离开办公室的,现在他好像有些游离在集体之外的感觉,加上这种环境,他有些不安起来。

来省里两三个月,他总是与唐雨林结伴,以工作为队,就是在考察干部的那些日子里,中午无论是喝酒、吃饭还是打牌,都处在组织当中,三句话不离

本行。他也处处小心谨慎,笑对周围每一个人,很少表露自己的主观见解,很少发表意见,有唐雨林在,他永远都是处于从属的地位。于是他边站起来

边说:“玲玲,我先走一步,上班时间到了,你陪石渊同志聊吧!”

石渊站起来握着他的手,本想说:“你现在还处于谨小慎微的表现阶段,赶快去念那紧箍咒吧!”但他把要说的话吞回去了,却笑着说:“您放心

吧!我会把玲玲安全地送回去的!”

玲玲看着他说:“立刚,晚上下班后,我在宿舍等你。”

范立刚快步地出了茶社,招了一辆的士,在省委大门口下了车,害怕被组织部熟人看到他打的上班,便一头闪到大门右边的松树旁,然后才整整头

发,大摇大摆地从门卫面前进了大门。

办公室的人都已各就各位,范立刚进来后,动作很轻,大家也像没看到一样,这是组织部的习惯了,哪怕是你迟到了,也不会有一个人感到惊讶,

抬头看看你。但是范立刚总觉得好像自己今天迟到了,心里不停地跳动着,偷偷看看手表,离两点钟还有两分钟。这时唐雨林进来了,朝他看看,微笑

着向他点点头,他反而有几分尴尬地笑笑,觉得自己的笑不那么自然,赶快拿出笔记本和笔。

整个办公室里,乃至整个大楼都静静的,时而传来一声声电话铃声,此刻,他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头脑里闪电似的回放着来省委组织部这段时间

的生活。那些刚刚考察过的厅局长的形象,一个个从他脑海里走过,会场、谈话场、酒场、牌场以至舞场,如同银幕上的镜头,一个接着一个。

范立刚不知道,他走了之后,石渊还会发表一些什么议论,在他心里,虽然第一次接触石渊,虽然那一席话让他无所适从,但是石渊留给他的印象

倒是不错的。他突然觉得,要在省城扎下根,要在省委组织部很好地干出一番成绩来,石渊还是值得交往的朋友。他的思绪乱极了,胡乱地翻着那本记

录着大批厅局长们的考察记录的笔记本,希望自己慢慢地能够理出点儿思路来。

组织部的同志都开会去了,办公室只剩下范立刚和江碧玉两人了,范立刚突然想到自己临来时忘了把几个月的党费都交了,于是心里提醒自己,一

定要告诉玲玲,回去后要替他代交三个月的党费。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临时身份这么明显,支部会的内容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这却说明他还不是省委

组织部正式的一员。而此时的江碧玉正在呆呆地看着窗外,好像也是心事重重的。当她发现范立刚看她时,慌忙低下头去。

“叮铃……”一阵电话铃声划破室内的寂静,范立刚回头看看江碧玉,江碧玉同时看看范立刚,两人笑了笑,范立刚站起来,第一次在办公室里主

动去接电话:“喂,是……您找谁?哎……对不起,他正在开会,请您等一会儿再打过来好吗?好,再见!”范立刚放下电话,没有立即回到座位上去

,站在办公室中间,江碧玉看看他,欲言又止。范立刚也想和她说说话,但是,当他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想到组织部的办公室从没听到任何人聊天时

,他又回到办公桌前,决定静下心来,埋头继续写考察材料。

他感到这些考察材料太枯燥了,也太公式化了,甚至他觉得要给那些厅局长们写一份十分理想的考察材料比较困难。但是,他立即警告自己,绝不

能有这种危险的念头,正是这些无聊的东西,将会给他铺出一条宽阔的大道。而那些名扬九州的作家们,写的书再畅销,也只不过是个耍笔杆子的作家

而已。范立刚越是想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奔腾的思绪越是波涛万顷,茫茫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