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同样是毫无办法的李小五,在看着诺达卡无可避免的走向死亡的时候,听到了与自己方才所听到的声音完全不一样的突兀的声响。李小五在方才的爆发里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方才那一个暴力的动作,不知何时是误伤到了她的脸颊,或许是在转下剑锋的时候,被包裹着的黑雾给刮到的,此时李小五的脸上已经沾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一些是从伤口中流下的,一些则是从伤口里溅出而滴落的。
就在此时,李小五的余光,好像瞟见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潇洒身影,那身影上英俊到妖艳的面庞露出了一抹笑意。没等李小五惊喜,再一眨眼,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长相丑陋的怪物,她惊叫了一声便往后退,那怪物却似乎不冲她来,而是冲向了诺达卡的落点,若不是看到紧跟其后的柳月潭,李小五恐怕已经一箭给上了。
“这……是伯爵所说的他的妖兽化形态?”李小五目瞪口呆,“是不是太丑了些?”
“是。”柳月潭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李小五忽然感觉有些安逸。一开始只有她,不太会打架的李润良和一个身受重伤的老兵,面对着一个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而就短短几秒,自己最依赖的,被自己视为最可靠的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她心里顿时就产生了一些得意想法——如果是他们两个的话,或许接触这些危险也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柳月潭比她高半个头。李小五抬头看着柳月潭的脸颊,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柳月潭的眼中带着一丝晦涩的深邃,好似想到了什么。而李小五则顺着她的目光所指,看向天空,空中不知何时已是黑云缭绕,暗无天日,苍鹰城中点起的通明火光,才堪堪照亮了这封闭的城池。
几人都处在钟楼四周,周围的房屋离这里其实有些距离,方才一直在空中捉对与于朗厮杀没有注意到,此时李小五才听见四周不断传来议论声,苍鹰的城民开始在街道上聚集起来。
妖兽化的伯爵已经一把扑住了诺达卡,伯爵立刻就化作人身,身遭的黑雾朝上猛冲,扩散而出的同时,一分为二,分别都划了一个半圆,黑雾就像围成了一个心形,朝上冲起又转回伯爵体内,而诺达卡已经被托了起来,卸净了落力,稳稳落地,被伯爵扶起,勾着伯爵的臂膀撑着站了起来。柳月潭和李小五刻意转了转身子,钟楼下还是有些昏暗,伯爵没有引起什么什么骚动。
“快,李润良望这面去了!”
伯爵招呼了一声,带着诺达卡摸黑小心翼翼的腾跃而起,几人对望了一眼,都找了个暗处,悄咪咪的摸了出去。
在屋顶上腾跃出去后,伯爵发现房屋的灯火对于屋顶的照明程度,在侧面大亮之余,余火也光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而太过于偏的落脚点,会影响伯爵的平衡,以防万一的,伯爵给众人打了信号之后,就落在了一个背朝墙的房屋上,落到了墙壁之间的缝隙摸了出来,算是没引起什么怀疑。
行进之中,猛地从侧面插进来了两人,伯爵小跑行进,反应的过来,赶紧停下步子,那两人倒也是急匆匆的就侧穿了过去,伯爵在一瞬间,瞟见了他们二人的长相,却有一人好似有几分眼熟,就是分不出男女来。后面的数人都跟了上来,眼看伯爵这么一停就不动了,柳月潭眯起眼看着横穿过去的那两人,问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有个人很眼熟……我去跟着他们两个人,你们继续沿这个方向直走,除了李润良目前面临的危险,这样的可疑人物还是需要注意一下……”伯爵沉声,然后不动声色的绕了过去。柳月潭吩咐了一下,随即撑着诺达卡继续往前赶了过去。
伯爵穿过人群,跟着那两个急匆匆横过人群的二人,如果在方才一瞬间的交身中伯爵没有看错的话,这个眼熟的面孔极有可能是李时桢,城里找不出第二个这般长相的人来。
在这个时候,素来守馆的李时桢会出门来可就不正常了,所以伯爵也就下定决心跟着这二人走一趟。两人横穿过人群,猛地回头看了一眼,伯爵看清二人长相,一人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一人则可以断定是李时桢。但伯爵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转过身去,跟着人群走了两步,消失在岔道口的房屋后。此时两人回过头来的动作实在突兀,不排除发现了伯爵的可能性。
在岔道口后驻足了一会儿,伯爵就又转了回去,堪堪看见两人在面前闹市房屋的第三个岔口转了进去,伯爵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跟丢,不然在这个地方是无法使用轻功的,离开视线也就失去踪迹了。伯爵快步穿过人群,在第三个岔口向左转了进去,又是堪堪看见二人面对着苍鹰城的酒馆。可一眨眼,二人竟就消失在眼前了,伯爵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在黑暗里,酒馆的屋顶上好像闪烁着什么东西,可是太难分辨,常人绝不可能认出。
伯爵顺着人群走了一阵,然后走近那个酒馆中,酒馆中好似空无一人,灯火也有些昏暗。伯爵顺手带上了门,随即安静了不少。伯爵走着猫步,袖中刺剑警惕的冒出了剑尖。缓步行着,一直到了酒馆二楼的楼梯口,都未见有人出现,伯爵面对着一楼,停留了一会儿,随即背靠着墙,横走上楼梯,姿势颇有些奇怪,但是将楼梯两面尽收眼底。
一直到了二楼,都是无人。一直到二楼中间,伯爵才看见酒馆的一个仆从倒在地上,地上没有血,像是玩忽职守。伯爵沉思了一下,然后扯来一个椅子站上去,揭开屋顶的瓦片。没等伯爵再动,一柄刀就已经刺了下来,伯爵急闪而过,在椅子上蹬了一步,踩着椅背便朝上腾起,手成黑雾魔爪直撕开了屋顶,整个人已经腾了上去,迎面就又是刀影闪烁,伯爵凌空踏着刀身,在空中倒悬着扯住了握刀人的手,然后立刻翻转到了那人后面,双手一扯一锁,将那刀客给紧锁入了手臂中。
“什么人?”伯爵厉喝出声。
“你是?!”那刀客惊呼了一声,猛地一肘袭来,伯爵侧闪过去,却见身后竟还有数道身形,一支箭矢已经极快的飞了过来,还带着一抹火光,可那火光却又似乎不朝着他,伯爵也便不管,双手向前一握,侧着身子横扯住了箭矢,脚步不停,似乎将箭矢当作了手中的武器顺势就朝箭的来向扔去,身体已经在极速冲锋下冲出了屋顶范围的伯爵又是抖出袖间刺剑一剑刺入墙壁,一脚蹬墙一脚蹬剑又是飞身而起,眼前却是凌厉寒光闪烁,数枚银针已经飞射过来,随之依然是一道偏差的离谱的火花,被旁边一人接住后,又不知置向何处了。
伯爵一手化形妖兽横扫出去,将银针一一砸下刺入黑雾之中后,再治愈了伤势,却只是堪堪一瞬间。伯爵对于黑雾能量的融合更进一步了,以前一直不敢尝试的想法也开始得心应手起来。此时,伯爵尝试着将全身黑雾全部凝结在右手上,竟是成功了,黑雾从全身的毛孔中鱼贯而出,然后自主的粘合在伯爵的右手上,再猛地拉长,直至圆柱半径与伯爵手臂相当。就如一根巨大的梁柱一般,伯爵挥动手臂,当头就朝那酒馆砸去。
“你是伯爵吗?”
此时,分明没有听见人说话,伯爵的脑海里却自动地浮现出一个声音来。伯爵急忙停下手中动作,确认了屋檐下的人们都暂时未注意到这里的战斗后,便一跃到了酒馆对面的一座屋顶上。
“是,怎么了?”伯爵也尝试在脑海中思考了一句话。
“停手,我们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大家只是被你吓到了……我们谈谈吧。”那道声音回应,“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伯爵问。
“是在担心什么吗……我明白了,我也猜到什么了……是这个人和你有关系吧,我现在身受重伤,不能再和你多说了,伯爵,请记住,我们的目标现在和你们是一样的,杀了他,杀了于朗……”那道声音说到此处,就不再回应。
“于朗?是谁?”伯爵在脑中思寻着这句话,果然是杳无声息的了,伯爵把刺剑握在手中,跃到了对面那座屋顶上,这次仔细看,终于是看清了几人的长相:有一个满面桀骜不驯的青年,手里还警惕的夹着什么东西,一手提着一个卷轴,不出意外就是那个暗器使用者;有一个面目清瘦但气质静冷的青年,双手搭箭握弦,是那个弓箭手,用别扭的姿势在臂下夹住了一个卷轴;一个浑身健壮,很高很高的大汉,握紧了拳头,双目血红的冲着他看。这几个人伯爵都有印象,体貌特征都可以和他在鹰门士兵与他们的战斗痕迹上一一对应起来。
伯爵的侧方有三人,两个是蹲着的,一个是倒着的,倒着的是个学生气质的典雅少年,只是十分虚弱,苍白的面庞在黑暗下闪烁出妖异的光芒,那蹲着的一个则是背着伯爵,看不清晰,另一个正是一脸凝重的李时桢。另一边,有一个瘦削笔挺,杀意凛然的中年人,神秘的带着斗篷,在最后面,则是一个似乎还没从刚才和伯爵的交手里缓过来的斗笠刀客,身上有些脏乱,但是却给人一种沧桑的豪迈感,让伯爵也是肃然了一下。
“你们不会是……”伯爵问。
“你原本的敌人。如果按照余七星的说法,是叫行刑者?”麓纫楼出奇的冷静地说。
“没错,且不说这句「你们原本的敌人」的微妙说法,听余七星这个名字从你们嘴里吐出来,看来你们也发现了什么吧……”伯爵不知道方才的情形,但也没觉得奇怪,继续说。
“我们只是感觉到不对而已,毕竟我们无冤无仇……”梅右茗说着,收起弓,一面做着手势,一面把行刑者小队一路过来的部分决断和原因给伯爵阐述了一通,最后定格在了“我们察觉到事件的非同寻常,于是就和背叛我们的于朗撇清关系”一句上。
“好,我知道于朗是什么人了……其实我有更多的信息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要再给我亲口保证……”伯爵暂时没搞清楚状况,干脆说。
“绝不会对你出手。”穆云轩紧盯着李时桢,好似很忙乱。
“好……”伯爵应着,也将他之前在余七星面前推断的说辞复述了一遍,在行刑者小队众人的疑问下,伯爵无奈将事件的原委和盘托出,知道了曾经有个虚假的靖王,甚至伯爵还是那个虚假靖王的行刑者的时候,行刑者小队众人的表情已经相当精彩了,在听到伯爵和余七星签订契约,然后去找靖王复仇时,所有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伯爵摇了摇头接着说了下去,再说到帕思谷之事时,众人都是结合了逝年水之前的观测,彻底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来我们的判断……”麓纫楼说着,眉头一皱,李时桢几乎同时就手握金针刺了下去,“没有问题,那么,我们选择与你联手,可好?”
“那还真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只是……你们当中似乎有人对鹰门的人出过手啊?”伯爵对于行刑者小队众人的立场相当欣慰和庆幸。但是他不打算去追究他们对自己下过死手的事情,也不代表他连这么多条人命都不想计较了。
“鹰门?”众人惊呼。
“什么?你们不知道么?”
李德阳和穆云轩随之慌慌张张交代了他们的推论。
“没错,你们杀了他们。”伯爵点了点头,然后道,“虽然结合你们的推论,你们似乎也是为了保命,但是毫无疑问,他们死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果然,伯爵还是……
“我们愿意赎罪……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弥补……”对于此事,众人还是做出了让步,第一个是李德阳发话了,他确实是这件事情的积极参与者。
“我很想杀了你们。但是理智告诉我,我或许不需要你们。等我们解决了于朗再说……我不会伤你们性命,因为现在大家的立场都很分明,但是再理智,我也并不冷血。我会嘱托家族人为他们厚葬。”伯爵的语气颇有些沉重,“我可以分明告诉你们,如果下次再相见,我会杀了你们。除非迫不得已又要并肩作战……”
“可以……”李德阳低了低头。
“可以。”穆云轩也是低了低头,好像是被说的内疚了,除了全身奇怪的痉挛了一下以外,再没有怎么动过,这可就有点可怕了。麓纫楼饶有兴致的看着伯爵,他的直觉没有错,这是个很有领导力的人,而且精神力非常强大……难怪可以破开他的法术。
“可以,承蒙了。”梅右茗低声说。
“就此打住,”伯爵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我们是战友。只是,怎么联系上,是个……”
“不瞒你说,联系的方式不是难事。”麓纫楼的语气突然从原本奇怪的漠然便成了一种不动声色的急切,说着,“看到这个受伤的人了吗?他就是一个精神探测者,方才和你进行对话的就是他。”
“他不是受了……”伯爵说。
“这位医生赶上来就告诉我们他有解决之法,且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要不是和你说话,我可能早就跳起来了……其实我头很晕,还很恶心……”麓纫楼看着李时桢说。
“我也快撑不住了……”梅右茗的语气还是那样的感觉,没有任何大碍,但是就像是忍耐了很久一样,他的整个身子都缩了一圈。
“这次我坚持的够久了吧……”穆云轩颤抖着笑了笑,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有些坚持不住了,所以才没怎么说话,这个时候更是身子一软,在伯爵看来是差点摔在地上了。
话音已落,连伯爵都闭上了嘴。出于任何一个角度,伯爵都没有理由不去和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因为他认为自己无法去杀了他们,他要让他们赎罪,但现在——不是用生命来赎罪,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但也绝不是不合时宜的自相残杀。反倒是对于朗,伯爵已经决意要杀。
“我明白了,方才只是我的一些试探……感谢你们的努力,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即使不做任何事,他也不会死,这个时间足够充裕了,一切交给我吧。”李时桢缓缓地说。
“他妈的……非常感谢!”麓纫楼解脱了般,长舒了一口气,手掌上焦黑的肌肉里渗出可怖的鲜血来。
“妈的……”穆云轩骂了一声,干脆是昏过去了,梅右茗赶紧去接住穆云轩,结果连着自己也差点摔了下去,这个时候还是李德阳扶了一手,和斗笠酒客一起把两人带下了伯爵一开始轰出的那个裂缝口上。楼下的仆人因为动静太大还有些醒来,出于无奈只好又把他弄晕了过去。
此时,行刑者小队众人,说放下了心,也并不笃定,因为李时桢他们素未谋面,几人都并非苍鹰的本地人,问到李时桢还是许安音的运气,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很有本事,但是真的是否能解决这种难题,麓纫楼是其中最表示怀疑的,但是他不信也得信,李时桢做不到,那他们就是把自己耗死了也无力回天了。这个时候最轻松的反而是伯爵。
”合作愉快。”伯爵看着麓纫楼说,“你们这个精神探测者很聪明,我确实认识这个医师,大可放心,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合作愉快。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你可不像是个会胡乱说话的人……”麓纫楼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不知是不是逝年水对于他来说太过于重要,麓纫楼依然还是不甘就此晕去一般,瞪着满是血丝和虚迷的双眼,也不知看不看得到的,就这么直勾勾的对着李时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