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万里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若是我不在船上,你会如何判断,如何应对?”
听的这话,刘思武不由一喜,少爷这明摆着是考较他,微微沉吟,他便道:“眼下已是冬月,转眼便是下南洋的海贸旺季,江浙一带海商多会选在此时下月港打货,有海船南下,实属正常,不过,既是下南洋,则必然不会是沙船,来船若是沙船,则极有可能是前来接应倭寇的,护卫队应该先打沉这六艘沙船,再根据战船受损情况决定是战是退。来船若不是沙船,而是鸟船、福船,则可鸣炮警告,令其绕行。”
微微沉吟,胡万里才道:“你疏忽了一点,对方纵使是沙船,亦有可能是唐千胜的手下。”
“属下惭愧。”刘思武忙躬身道。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道:“护卫队当前的主要任务是训练,是埋头苦练,但身为护卫队高级军官,却不能埋头苦练,还要注重收集各种情报,而且不能局限于一隅之地,东到倭国,南到满刺加,这一大片海域存在的各个势力都应该了如指掌。”
“少爷训诲,属下必定谨记于心。”刘思武忙挺身敬礼道,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从倭国到满刺加,乖乖,少爷的野心可真不小,这日后定然有打不完的仗。
一名军官这时快步赶到几人跟前,敬礼禀报道:“禀少爷,经仔细检查,战船有四处地方松动,略有渗漏,主体未受影响,无碍航行,但不宜再大规模炮击。”
听的没什么影响,胡万里不由放下心来,当即吩咐道:“安排人手随时巡查。不得大意。”
“是,属下遵命。”
海面上,两艘被重创的沙船已经完全沉入大海,仅剩四艘风帆残破四处漏水的船只在一边打捞落水的人员,一边缓慢的聚集在一起,这一战,他们是被彻底的吓破了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打是没法打了,逃也没丝毫的机会,能否活命,完全得看对方的态度。
贺阳盛保赤身裹着一条床单紧紧盯着那艘缓缓停了下来的快船,马上就明白对方不会冒险靠上来。侧身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宁波海商许存志,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存志君,对方是要你们游过去。”说着深深一鞠躬,道:“拜托了,诸位。”
“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会全力游说。”许存志回了一礼,这才脱点身上的衣服。对一众人点了点头,带头跳入海中。
虽是冬月,但海水并不冷,海面上风大,衣服湿了的人呆在船上还不如海水中暖和,况且谁都知道能上对方的船只,活命的机会大的多,一见许存志带头。船上十几个宁波人立刻跟着跳入海中。
杉武近江这时也发现了北方有船只过来,连忙凑到贺阳盛保身后,轻声道:“阁下,北方有船队正向这里赶来,会否是宁波人的船队?”
略一沉吟,贺阳盛保便沉声道:“不管是友是敌还是不想干的,对咱们都没任何好处。命令四艘船不得分散,全部降帆,以免引来炮击。”
两盏茶后,刘思武便从快船返回。赶到船舱向胡万里禀报讯问宁波海商许存志的结果,原来宁波沿海多岛屿,双屿一带有不少可以建立港口的地方,这许存志见月港经营的有声有色,有心仿效,联合了几个海商打算在宁波附近的打造一个私港——双屿港,专门经营对倭国的贸易,倭国西海路大名——大内义隆也想开通对大明的海贸,双方一拍即合,联手在东海劫掠过往海船以壮大实力。
简要的禀报完,刘思武接着道:“他们提出愿意用白银赎回所有的俘虏,具体数额可以详谈。”
双屿港!胡万里皱着眉头轻声念叨了几遍,这名字他隐隐有些印象,回想了半晌,他才想起来,王直!这个嘉靖时代大名鼎鼎的明代“汉奸”王直在浙江的基地就是双屿港,而且这双屿港的规模好像还蛮大,不知道王直现在是否已暂露头角?
愿意用银子赎回俘虏?数额详谈?胡万里稍一思忖,便断定这群倭寇来历不简单,若是不缺银子,他们也犯不着在海上抢劫。
伍子顺这时却是开口道:“少爷,这西海路大名——大内义隆是不是就是引发宁波争贡之役的大内氏?”
“有可能。”胡万里微微颌首道:“不过,此事现在不急,拉回东兴港再慢慢细问不迟。”说着,他抬起头看向刘思武,道:“既然他们是准备建私港,不管来的船只是沙船还是福船,都要大力提防。”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刘思武忙应道。
来的是四艘福船,在听闻鸣炮警告之后,离着老远就改了航线远远的绕了开去,见这情形,胡万里不由暗松了口气,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当即下令将所有倭寇一个不留的全部接上战船,返回东兴港。
倒不是格外重视这批倭寇,对胡万里而言,这些倭寇也就是一笔数额不小的白银而已,之所以改变行程,实是担心战船出问题,独自乘坐快船去杭州,刘思武定然不会同意,他自己也有些担心,杭州湾那片海域不仅有唐千胜一股新出道的海盗,还隐藏着双屿港这等势力,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战船返程之后,胡万里便吩咐,将为首的宁波海商许存志带来,对于这批倭寇的来历,对于双屿港的情况,他都相当感兴趣。
被带进船舱,许存志迅速的瞥了一眼舱里的情形,舱内只有三人,先前见过面的头目和一个相貌丑陋的少年分站在一个神情有些威严的年轻人的两侧,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可能就是月港的大当家——谢文昌。
身为宁波海商,自然认的月港的旗帜,他老早就注意到这两艘船上悬挂着月港的蓝色三角旗,也听闻过月港的大东家是一个年轻的秀才,只是没想到月港还有这等威力巨大到令人恐怖的战船,难怪月港的声势越来越大,他立刻乖巧的跪下行礼,道:“小的宁波海商许存志拜见月港谢大当家。”
胡万里稍稍打量了他两眼,应是三十出头,留着一圈络腮胡,显的有些粗犷,身材也较为壮实,一口宁波官话十分地道,见他错将自己误认为是谢文昌,他也不否认,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身着铠甲的为首倭寇是什么身份?若有半句不失,捆了手脚丢进海里。”
“小的不敢。”许存志面色恐慌的说道,刘思武先前对他们是分成几拨讯问关押的,他也不知道是否有人说出去,小命要紧,他哪敢隐瞒,连忙回道:“回谢大当家的,为首倭寇乃是西海路大名——大内义隆的部将贺阳盛保。”
部将?胡万里对倭国的官职一点都不知道,当即问道:“部将,是将军还是官职?”
许存志一楞,部将是地方大名手下地位较高的官员,这东西一时间也解释不清楚,灵机一动,他便道:“是官职,相当于咱大明的千户。”
千户?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胡万里登时就没了兴趣,随即问道:“大内义隆可是嘉靖二年宁波争贡之役其中的一个大名?”
“是……”许存志稍一犹豫,才道:“争贡之役是大内义新,是大内义隆的父亲。”
父债子还,是这个大名就行了,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便转了话题,道:“双屿港有几个合伙人?如今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听的这话,许存志不由谨慎起来,双屿港可说是在抢月港的生意,稍有不慎,他可能就是下海喂鱼的下场,见他迟疑,胡万里轻轻一挥手,道:“丢下海去。”
刘思武立刻喝道:“来人。”
许存志登时吓了一跳,连忙叩头道:“谢大当家饶命。”说着便急忙说道:“双屿港是三家合伙,福建的邓达、宁波的卢家和许家。”
福建的邓达?胡万里眉头一皱,看向伍子顺道:“可曾听闻过此人?”
“未听说过。”伍子顺微微摇了摇头。
胡万里随即看向许存志,沉声喝问道:“双屿港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
“回谢大当家的。”许存志连忙说道:“前年,邓达引弗朗机商船前来双屿私贸,卢许两家从中得利不少,去年,见邓达再次引弗朗机商船前来,这才起意仿效月港,卢家负责联络暹罗、真腊,许家负责联络日本,双屿如今并未成气候,亦无甚规模。”
才刚刚起步?难怪他在宁波停留两日也没听到丝毫风声,微微沉吟,他才冷笑道:“好大的手笔!”
听的话语不善,许存志吓的连连叩头道:“谢大当家绕命,早知月港实力如此雄厚,借一万个胆子,咱们也不敢起心仿效,许家这就退出……”
“带下去。”胡万里摆了摆手,轻声说道,宁波双屿有人仿效月港,不知道广州有没有人仿效?月港风头确实太盛了,让无数野心勃勃之辈眼红不已,东兴港必须在近期露一露獠牙,震慑一下有野心的海商,否则,各地的私港将会象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