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守南城待援!伍子顺不由有些意外,不独是赣州卫已经堵住了南下的通道,南昌卫也已经过了抚州城,不消三日,两日内就能兵临南城,这情况胡万里是清楚的,他为何还要毫不犹豫的选择待援?
稍一迟疑,他才道:“少爷,援兵虽说是三个营,但快速行军而来,不可能携带火炮,以一敌四甚至是以一敌五,又是野战,会否造成较大的伤亡?”
胡万里之所以要坚守待援,合兵一处再突围,自然是存了借刀杀人之心,三个王府护卫兵丁以及仪仗侍卫等加起来足有三千人,他必须要找机会削弱对方的实力,否则对方身前身后都是熟悉的护卫官兵,他就很难有机会,再一个,既然是发檄文征讨,自然也要漂漂亮亮的打一仗,以壮声势。
听的伍子顺这话,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才道:“这些江西的卫所兵已经多年未经实战,咱们五个营,至少有一个营的线膛枪,以一敌五,又是野战,无须担心过甚,再说了,王府不还有两三千护卫兵丁?”
伍子顺一听便反应过来,胡万里这是要借刀杀人,略微沉吟,他才道:“朱厚烨似乎颇为精明。”
“吃柿子总是指着软的捏。”胡万里含笑道:“江西的官兵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从容撤离建昌府,总要捞点战绩好向朝廷交代,而且他们的主要目标不是东兴港,而是益王朱厚烨,你告诉朱厚烨,东兴港负责在前开路,负责殿后。着他王府的人马在中间。”
如此安排,朱厚烨再精明,也是无话可说,伍子顺忙点头道:“属下这就去转告益王。”
讨缴檄文很快就在南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和各个城门门口张贴出来,张张讨缴檄文上都盖有王府鲜红的大印。檄文经胡万里、朱厚烨两人来回修改,已经较为简练,开篇即大胆的指责嘉靖登基以来,朝廷在各方面的失误,严嵩自然成了替罪羊,被指为大明有史以来最大的奸臣;
朱厚烨亮明身份。点明与靖海侯联合出兵,直言不讳的表示要尊高皇帝祖训,效法文皇帝,清君侧,靖国难,并且许诺三年之内。扫平西北鞑靼,开海兴商,废除兵籍、匠籍,革新兵制,减轻徭役,废除人头税,刷新吏治。加大士子入仕的机会。
讨缴檄文一张贴出来,立时便引起了轰动,靖海侯所代表的就是东兴港,这是天下人尽皆知之事,朱厚烨在檄文中点明与东兴港联手清君侧,靖国难,令所有人都惊愕不已,谁也没料到益王朱厚烨如此坦荡!而檄文上的许诺,惠及士农工商各阶层,士绅、商贾、百姓、兵丁、工匠都有些期盼。
对他们来说。朱家子孙,谁当皇帝跟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们更关心自己切身的利益,益王朱厚烨若真能兑现承诺,对他们来说。无疑会是一件大好事!
两日后一早,江西都指挥使吴良才率着南昌卫、吉安、抚州两千户所七千兵丁抵达南城,看着手下送来的讨缴檄文,吴良才一阵无语,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谁能料想到一向循规蹈矩,温文尔雅的益王,居然会勾结东兴港起兵造反!
“报——。”探马迅速前来禀报道:“报都司大人,赣州卫罗大人前来拜见。”
“让他过来。”
不一时,一身甲胄的赣州卫卫指挥使罗盛宣便大步进账,躬身见礼后,便道:“都司大人,属下这几日已经探明,崇仁郡王、金谿郡王都已进入南城,城内兵丁并不多,计有东兴港贼众千人,王府护卫兵丁三千余人,除了发布檄文,城中并无其他动静。”
东兴港兵丁千人?吴良才略微沉吟,便道:“城中有四千之众,何以在你部抵达之后不逃?”
罗盛宣沉声道:“属下斗胆猜测,东兴港应有大队援兵前来,而且就在近日。”说实话,他心里确实极为担忧,若是东兴港真有援兵前来,必然是从南而来,他的赣州卫只有五千人,可经不住内外夹击。
都指挥同知邹一贵开口道:“益王既是与东兴港联手,南城兵力又不多,益王应该是要退入福建,凭借战舰优势,从海上进攻,东兴港的援兵定然是有的,但不会多,不过。”
他话未出口,但一众武将都清楚他的意思,即便东兴港的援兵不会多,却也不是他们这点兵力能够留的下来的,东兴港威名可不是自个吹出来的,而是一战接一战打出来,至今还没有败绩,林云山围剿,一千多人一个照面就被打的溃不成军,可想东兴港战力之强。
吴良才扫了众部属一眼,沉声道:“益王造反,而且是联合东兴港造反,必然是天下震惊,江西合省官员都难辞其咎,你们不想落的戍边的下场,就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论胜败,都必须好好打一仗,否则没法向朝廷交差。”
次日一早,吴良才便指挥大军从南西北三面同时向南城发起攻击,在撼人心弦的战鼓声中,数千兵丁呐喊着冲向城墙,城墙西北角楼,小兵装扮的胡万里望着这一幕,无语的摇了摇头,这根本就是送死,哪里是攻城,他随即下令,“命令四个连在城中戒严,作为机动,随时注意城墙上的旗语,另外六个连,以连为单位,在三段城墙上游击。”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攻防战,打到午时,赣州卫、南昌卫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收兵回营,胡万里并没有下城墙,望着城外遍地的尸首,他良久没有吭声,直到伍子顺提醒他下城墙吃饭时,他才挥手将身旁的亲卫屏退,而后指着一片狼藉的城下,道:“有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感受?”
默然半晌,伍子顺才道:“少爷。打仗避免不了死人。”
“是无法避免,但可以控制范围。”胡万里沉声道:“火器的杀伤力太大,以现在的医疗手段,一旦被火枪打中,非死即残。”说在。他轻轻拍了拍墙砖,道:“这只是小场面,再埋头十年,东兴港完全能够凭借自身的实力与大明争夺天下,但必然会激起激烈的抵抗。
以咱们火炮和火枪的威力,数年大战下来。纵然能够夺的天下,也是满目疮痍,残破不堪,经济大幅衰退,人口锐减,千里无鸡鸣。”
听的这话。伍子顺神情一肃,他知道胡万里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会无端感慨,这是向他解释之所以要选择冒名顶替益王的原因,也有要他向刘思武、李健转述的意思在内,这些话他必须的谨记在心。
“之所以要篡夺大明的天下,是为了将大明治理的更为繁华富庶。让百姓安居乐业,富足安康,不是为了破坏,不是为了一家一姓一族之利益。”胡万里缓缓的说道:“这些年,你们跟着我,眼界已经大开,但你们不知道的是,这一百年时间,对大明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错过这一百年,咱们以后用几百年也追赶不上西洋各国。咱们的大敌是倭国,是西洋各国,倭国,如今已然是不可能再翻身了,大明绝对不会给它翻身的机会。我要象养猪一样圈养他们几百年。
西洋,如果没有东兴港的出现,西洋各国在百年后,就会象咱们现在欺负大明一样,凭借着船坚炮利,在东南沿海肆意的蹂躏大明,美洲如今就在西班牙的铁蹄下"shen yin",美洲的天花造成了数以千万人的死亡,就是西班牙人杰作。
咱们现在耗不起时间,也没有时间破坏之后再重建,顶替益王,将战争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以最快的速度篡夺这天下,就的快马加鞭的向美洲进发,咱们必须跟西洋人争夺美洲,谁能掌控美洲,谁就能称霸这世界。”
“美洲真有如此巨大的银矿?”伍子顺惊讶的问道。
“有!”胡万里笃定的道:“美洲银矿是这世界最大的银矿,占整个世界的白银储量七成,年产二千万两白银,一点都不夸张,除了银矿,还有巨大的金矿,西班牙的船队在西洋都被称为黄金船队!”
伍子顺登时心跳加快,难怪少爷如此重视美洲,如此巨大的金银矿,谁不眼红?
胡万里瞥了他一眼,接着道:“美洲地域辽阔,即便是上亿的人口也难以完全开发,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比人口更为宝贵的了,正是基于此,我才不愿意扩大内战,假冒益王,有着极大的风险,这点我清楚,但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听的这话,伍子顺小心翼翼的道:“少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属下担心。”
“无须担心,既敢假冒,自然有把握掌控局面,树立威信。”胡万里笃定道:“即便有风言风语传出,也无碍大局。”
伍子顺没有吭声,心里却是暗叹,事关皇室正统,岂是小事,真要有风言风语传出,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日后他肩上的担子怕是不轻,不过,胡万里能如此自信,想来也应该早有策划,倒不知他会怎样应对?
南昌卫大营,中军大帐,都司吴良才高坐在帅案之后,冷冷的扫了站在下面的众武将一眼,沉声道:“上午的试攻结果,你们都看到了,说说你们的看法。”
南昌卫指挥使姜四维躬身道:“都司大人,咱们走的急,并未携带攻城器具,也没有火炮,东兴港的火枪和掌中雷威力奇大,硬攻,根本难以奏效,若是继续强令攻城,属下怕引起哗变。”
他这话说的直,却是实话,明知是送死,仍下令强攻,下面的官兵还真有哗变的可能,罗盛宣也跟着道:“大人,东兴港威名太盛,林云山一战先声夺人,上午试攻,又见传言不虚,如今士气已衰,军中士卒未战先怯,实不宜再强攻。”
见吴良才阴沉着脸不吭声,邹一贵拱手一揖,道:”大人,南城兵力不多。益王既发檄文,不可能龟缩南城不出,不若待的益王出城,再伺机追击掩杀。”
吴良才木着脸不吭声,他根本就没指望能够打赢这一仗。别看兵力多,但这些兵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宁王叛乱之后,南昌基本就没战事,南昌卫兵丁常年缺乏操练,真正能战的。不到一半,碰上东兴港这种硬茬,以绝对的优势兵力,野战还有一拼之力,攻城根本没戏,他只想多死一些兵丁。好应付朝廷。
但现在两个卫指挥使都不敢强攻,他也不敢乱来,真要在这节骨眼上闹出哗变,这乐子可就大了,他也清楚邹一贵说的是废话,益王会出城不假,不过。那肯定要等到东兴港援兵抵达之后才会出城,如今尚不敢一战,东兴港的援兵到了,还敢一战?
见吴良才不肯就坡下驴,邹一贵知道没说到点子上,稍一琢磨,他便道:“大人,对方据坚城而守,又有援兵在即,不若向北退却。在岳山据险而守,以防乱军进入抚州,搅乱江西。”
“朱厚烨既然在檄文中点明了与东兴港联手,岂会向北挺进抚州?你们以为兵部大员都是酒囊饭袋不成?”吴良才说着冷哼了一声,道:“还想保住头上的官帽。为子孙后代积点福,还想留在江西这鱼米之乡,不去边关喝风吃沙,就给我继续打!”
听的还要强攻,姜四维不由的暗自骂娘,哪有这样带兵的?虽然不满,他也只敢在心里暗骂,不敢当面反对,略微琢磨了一下,见众人都不吭声,他才道:“大人,继续攻城,徒增伤亡,得不偿失,军中也易滋生怨气。”
“没说要继续攻城!”吴良才一口打断他的话头,道:“野战!东兴港兵丁咱们打不过,王府的护卫兵丁,咱们难道也打不过?”
“大人英明。”姜四维听的一喜,连忙接着道:“待益王出城突围,伺机进攻,乃是上策,王府护卫兵丁有三千,突围之时,东兴港不可能护的周全,届时,调集所有的骑兵牵制东兴港兵力,主力全力攻击王府护卫兵丁,若是侥幸能杀的了益王,那就是天大的功劳,即便不能杀死益王,也能大量杀伤王府护卫兵丁。”
“正是这个意思。”吴良才点头道:“益亲王、崇仁郡王、金谿郡王,随便杀死一个,都是大功一件,好好商议一下。”
听的这话,众将都是一喜,王府的护卫兵丁,他们都是清楚的,纯粹就是装门面用的,野战冲击王府的护卫兵丁,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益王府,朱厚烨还不知道他的王府护卫司已经成了东兴港和南昌卫、赣州卫眼中的软柿子,见的与东兴港联手轻易就击退了对方的进攻,而且一战就打死对方一千多人,逼迫的对方不敢继续攻城,不由的大为高兴。
朱厚炫、朱厚煌两人在听闻了伤亡报告之后,却是高兴不起来,两人随后便来到后殿书房,见礼落座之后,朱厚炫便道:“王兄,上午一战,护卫司官兵伤亡二百余人,咱们可经不起如此消耗。”
听的这话,朱厚烨不以为意的道:“自古便是杀敌三千,自伤八百,杀了对方一千多人,伤亡二百,不算什么。”
“可咱们三府,护卫司连带依仗侍卫一起,一共就三千人。”朱厚煌急道:“王兄,一战就伤亡近一成,把护卫司拼光了,咱们岂非要处处仰人鼻息?”
朱厚烨微微点了点头,神情也凝重起来,不说攻城拔寨,至少要有足够的实力自保,看了两位兄弟一眼,他才道:“别藏着掖着,有话但说无妨。”
“王兄,咱们的招兵买马。”朱厚炫沉声道:“咱们如今已没有退路,也不能时时事事都依靠东兴港,必须的发展自己的实力。”
招兵买马?朱厚烨微微摇了摇头,苦笑着道:“这事我想过,也和东兴港详细谈过,咱们即便穷其所有,能够招多少兵马?兵马招来了,是要粮饷的,你们知道东兴港的军饷是多少?普通兵丁,一月两块银元,人吃马嚼,还要装备火枪和军装,东兴港一个兵丁,花费至少在三四十块银元,再说了,东兴港有六万百战之兵,咱们能养多少?”
听的这话,朱厚炫、朱厚煌两人咋舌不已,一个普通兵丁就要花费三四十两银子,这也太奢侈了!
见的两个兄弟一脸的震惊,朱厚烨微微笑了笑,才道:“东兴港是走的精兵路线,对兵丁的伤亡极为重视,一名合格的兵丁至少要经过一年的艰苦训练,他们已经同意帮忙训练护卫司的这二千官兵,招兵买马,就算了,咱们养不起,再说,马上就要转移去小琉球,也不可能此时在南城招兵买马。”
朱厚煌迟疑着道:“咱们突围去福建会不会有问题?”
“东兴港援兵两日内必到。”朱厚烨含笑道:“东兴港千方百计逼迫咱们起兵勤王,岂能不保证咱们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