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一众孩子期盼的眼神,胡万里心里不觉有些心酸,心里暗骂作孽,这都才多大的孩子,就已经知道如何辨别买主的好坏了,显然已是被多次转卖,如此急于被买走,可见他们在人贩子手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原本他还兴头十足,一见这情形,立刻就没了兴致,草草扫了一众孩子一眼,他便沉吟不语,赵文华对此倒是司空见惯,见他不吭声,便起身来回的溜达审量,随后指着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道:“这个多少?”
一直闷不吭声的牙人立刻上前满脸堆笑的说道:“客官可真是好眼力,这女娃真正是个好胚子,甭看面黄肌瘦的,那是饿的,白面大米将养几年,保准出落的如花似玉。”
说着,他熟练的一把将那女孩的口捏开,说道:“客官请看,这一口糯米银牙齐整整如排碎玉,这下巴颏不长不短漫长尖,特别是这一双眼睛,水灵灵,黑幽幽,还有这两道柳眉弯如月牙,这摸样。”
赵文华听的微微一笑,道:“你这是听戏听多了吧,少磨牙,开个价。”
“十二两,不二价。”那牙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该去卖大同婆姨。”赵文华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揶揄着道:“卖这些个小厮太委屈你了,孙家这店,咱们也不是头一次来,有你这样漫天要价的?不成心就一边凉快去,爷没工夫与你磨牙。”
那牙人一进来就仔细的打量过了胡万里、赵文华两人,这二人一身襕衫软巾生员袍服,又带着小厮,显然不是一般的落魄秀才,虽然赵文华说话刻薄,他却是丝毫不以为意,陪着笑脸道:“客官太抬举小的了,客官如成心要,十两如何?”
胡万里也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小姑娘,虽是面黄肌瘦,但确实称得上眉清目秀,特别是一双眼睛,灵性十足,只是这年纪忒小了点,看模样不过十一二岁,这如何使唤?当下他便开口道:“这般年纪,如何当的使唤丫头?”
听的这话,那小姑娘微微一蹲身,道:“禀老爷,奴婢春儿,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打扫庭院,都能做的。”
胡万里听的微微一笑,却不再吭声,这丫头还真是伶俐,而且声音也好听,娇软柔和,当下心里便打定主意要了,那便厢,赵文华亦开口道:“一般行情是四两,这女娃既是爷看得上眼,也不能低了她的身价,六两,爷不废话。”
“爷既是懂行的,小的也不敢乱叫价,八两,八两您牵走。”说着那牙人便一把将春儿拉了过来。
见那牙人比卖牲口还不如,动作野蛮粗鲁,胡万里眉头一扬,便开口道:“春儿过来,没的为二两银子作践了你。”
一听这话,春儿忙挣脱开来,就地跪了下来,欣喜的道:“奴婢春儿,拜见老爷。”
赵文华瞥了他一眼,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胡万里心知着了牙人的套儿,脸上不觉有些讪然,对春儿招了招手,不再吭声,春儿极为乖巧的连忙站到了他身后。
那牙人则满脸是笑的一躬身道:“谢客官赏脸。”
“这个就便宜你了,小厮就按四两一个,如何?”赵文华说着又开始一个个打量。
“客官这就是外行话了。”那牙人陪着笑道:“自古皆是一分钱一分货,四两是行情,但是这歪瓜裂枣的。”他说着拉出一个容貌丑陋的小孩,道:“二两银子都没人要,这眉清目秀,身价比女娃还高,还请客官您明鉴。”口中说着,他又拉出一个容貌姣好的男孩。
胡万里却是生怕赵文华指着长的眉清目秀的男孩挑,当下便站起身,看了两位牙人一眼,道:“如此逐个谈价,爷们累的慌,爷出道题,谁答对了,就买谁,爷不论容貌,一律四两银子一个,如何?”
两个牙人听都是一愣,还有读书人买小厮不看模样的?四两一个,倒也不亏,两人对视了一眼,便点头道:“客官是爽快人,就依客官的。”
赵文华亦是点了点头,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法子好,既省了逐个谈价,又能从中挑出聪明机灵的,这家伙能够连捷进士,看来确有几分聪明,只不知他会出什么问题来考这些没有进过学的顽童。
微微沉吟,胡万里才扫了一众孩童一眼,开口道:“你们皆出身农家,我便出一谜语,第一个猜中的就跟爷走,都听仔细了。”说着,他便朗声道:“卧也坐,行也坐,立也坐,坐也坐。是何物?”
这个谜语倒是出的适合,赵文华不由微微颌首,那牙人却是暗自腹诽,这两个书呆子,这群娃儿都是不识字的,如此文绉绉的,他们如何听的懂?当下他就通俗的解说了一番。
待他话音一落,一个瞧着虎里虎气,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便抢着道:“回老爷,是蛙。”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行,就你,过来。”
微微一顿,他又接着道:“还有一题,是算术题,你们听仔细了。”说着,他便改用白话文,说道:“两个卖油的伙计要平分十斤油,可手上没有秤,他们只有一个油篓,一个油罐和一个油葫芦,这三样东西各可装油十斤、七斤、三斤,该如何分?”
这题有一定的难度,不仅是赵文华皱眉,两个牙人亦皱起了眉头,心里估摸着怕是没人能够答出来,令一众人大跌眼镜的是,不过片刻,那个长的最丑的,被牙人说的连二两银子也不值的小孩怯怯的道:“回老爷,将油倒进油葫芦,再倒进油篓,连着三次,剩下的就只有一斤油,再将油篓的九斤油倒进油罐,油罐的油再倒进油葫芦,那么油罐的油就剩四斤,加上剩下的一斤就刚好是五斤。”
这小子反应够快,胡万里不由暗赞了一声,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这孩子确实是丑,疙瘩眉毛黑豆眼,而且一脸的麻子,应是出天花落下的,嘴唇上还有道疤,应该是牙人刻意收来做陪衬的。
这丑小孩叫伍子顺,今年十二岁,因为丑,他在牙人手里的日子可说是一众孩子中过的最苦的,见胡万里没吭声,他不由大为紧张,紧紧的盯着胡万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出题买仆的买主,跟着这种买主,日子定然好过的多,他自然担心因为貌丑而被胡万里嫌弃。
那牙人倒是满心欢喜,这丑娃等于是白拣来的,如果能卖四两银子,可真叫意外之喜了,他也知道这娃丑,生怕胡万里不要,当下就笑道:“这娃虽是聪明,却是有些,就三两卖与客官如何?”
胡万里却是不想因为这一两银子打击这孩子的自尊心,当下便微微一笑,道:“有眼不识金香玉,爷不缺那一两银子。”说着便微笑着招手道:“过来,跟爷走。”
见胡万里如此维护他,伍子顺登时就浑身哆嗦着跪下叩了几个头,哽咽着道:“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