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510年到1512年可以认为是后刘瑾时代,这个时期的特点是散乱无章,既没有正德元年君臣之间的那种尖锐冲突,也没有刘瑾主政时期的那种紧张气氛,反而呈现出一种活泼的氛围,但这种活泼氛围后面也透着深深的无奈。
刘瑾死后皇帝让八虎之一的魏彬执掌司礼监,而不是让二号人物张永负责,可见武宗对于斗倒刘瑾的张永也是颇为忌惮。司礼监如此,内阁仍是由李东阳任首辅,跟刘健、谢迁不同的是,李东阳比较圆滑,他懂得如何在表面上维护士大夫的清誉,但是私底下与皇帝保持一种良好关系,为此刘东阳也遭到同僚们的辱骂。刘瑾倒台后,内阁中跟刘瑾关系密切的阁臣被驱逐,代之而入的是刘忠、梁储,文官与宦官的关系似乎渐行渐远,虽然刘瑾倒台,但此时也不是正德初年的时代,文官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
后刘瑾时代一切都没有消停,我们的皇帝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一切约束,他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紫禁城对于皇帝来说是个牢笼,这里有令人烦人的文臣、毫无感觉的皇后与妃子、令人沮丧的两宫太后,而且身居宫中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随意带进来。为了自己能够随意驰骋,皇帝在紫禁城的西边修了一座行宫,这也就是后世称为“豹房”的地方,豹房修筑完毕后,皇帝寝食和接见大臣就在这里,一直到死朱厚照也没有回到乾清宫。
豹房是个热闹的地方,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即使是妓女也可以召来此地,皇帝和他的臣子们经常在这里饮宴,皇帝是个性情中人,他讨厌繁文缛节,在这里没有身份的尊卑,只有酒友们尽情玩耍,行酒猜令、勾肩搭背、同床而卧,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太平的生活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明代的京畿实际上是个麻烦地,皇亲贵戚的田产都集中在这里,皇室和勋贵的占田必然挤压自耕农的生存空间,加上从15世纪绵延至16世纪的自然灾害导致北方的大批自耕农破产,这些破产的自耕农要么成为流民,要么成为盗匪。北方最大的盗匪是一个叫张茂的人,他结交了内廷宦官,据说还去过豹房与朱厚照踢球。正德五年,朝廷派了一个名叫宁杲的御史来剿匪,宁杲心狠手辣,捉住的盗匪命其捉拿其他盗匪,完成官府要求的人数才能赦免其罪,然后再让被捉住的人去完成相同的任务,如此以来,京畿的盗匪苦不堪言,很快张茂被擒获。张茂的家人找到内廷宦官,宦官又找到朱厚照,朱厚照开价一万两,介绍人也要一万两。
张茂的家人凑不齐如此数额巨大的款项,张茂的部下刘六、刘七、杨虎便商量去附近州县干一票大的,谁知这一票干的过猛,或者是手下人过于激动,连当地的县衙都给烧了,刘六、刘七大惊失色,随即逃到远处躲藏起来。虽知过后不久,官府让刘六、刘七来县衙当捕快,“捕他盗以自救”,在这种情况下,刘六、刘七便来到县衙做起了捕快,干的一段时间干的不错,但恰在此时刘六、刘七听谗言说官府要除掉他们,便来了个不辞而别。如此以来,官府便将他们的家人关了起来,家产抄没,刘六、刘七又托人去递话,官府又让他们“捕盗自救”。刘六、刘七不敢相信官府,这时候附近州县已经有流民暴动,刘六、刘七便聚集了旧日人马正式跟官府对抗起来。
发端于刘六、刘七的这场起义是16世纪中国境内最大的农民起义,从起义的原因我们可以看出正是政府的不作为,官府对底层民众的轻视所导致的,孟子的民本思想并没有被天朝的士大夫们认真贯彻,对待底层民众他们甚至比谁都狠。不仅如此,终明一朝,王朝跟周边民族的那种紧张关系也是如此相似。
正德六年(1511年)七月,刘六、刘七的起义军逼近京师,京城宣布戒严,十月,义军攻破山东济宁,焚烧了运河上的1000余艘漕粮,被焚毁的船只又阻塞运河,刘六、刘七的大军横亘北方数省,如入无人之境,沿途流民纷纷加入,兵锋直指长江。
正在豹房醉生梦死的朱厚照慌了神,他急命惠安伯张纬、都御史马中锡率京营前来镇压,缺乏训练和作战经验的京营在义军面前不堪一击,张纬这个世袭勋贵什么也不懂,马中锡对军事也是一窍不通。眼见如此,朱厚照又改剿为抚,政策一变,流民有些松动,但这一政策并没有被经办人认真执行,叛乱远没有平息,朝廷已经花钱如流水,国库空虚。
九月份,朱厚照终于接受了兵部侍郎陆完的建议,调边军镇压,这在明王朝历史上是第一次,边军由于长年驻守边疆,作战能力远胜于京军,由于边军关系到帝国的边防,轻易不调动,虽然此举开调动边军先河,但朱厚照还是批准了这一提议。
宣府镇2000人,辽东镇2000人,延绥镇500人,一共4500人,全是骑兵,另外让宁夏总兵官咸宁伯仇钺提督京畿三千营,由于叛军皆是骑兵,来如疾、去如风,所以此次平叛兵马全是骑兵,中枢试图以骑兵对骑兵。
十月份,朝廷的军队和义军在河北霸州一带进行了一场主力会战,义军战死一千多人,遭受起事以来的第一次重创。但义军很快恢复过来,在随后的一场战斗中竟然杀死平叛副总兵冯祯。边军和京营之间也相互扯皮,摩擦不断,京营让边军在前面打头阵,然后在后面抢功,边军知道京营战斗力差,则坐视京营被屠。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
此时北方数省的义军有两支,一支是由刘六、刘七领导,另一支是由杨虎、赵燧领导。刘六、刘七是流动作战,每到一处都是烧官衙、开粮仓、劫富济贫,而杨虎的义军则盘桓在河南境内,力图建立根据地以抗衡官府。眼见平叛取得不了突破,朝廷便制定各个击破的策略,免得被义军拖着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刘六、刘七的军队由于流动性太大,无法有效予以歼灭,所以先拿下杨虎的义军。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正确的方略,当你面对难以处理的棘手问题时,就应该静下心来,分析矛盾究竟在哪里,然后再慢慢处理之,治大国如烹小鲜就是这个道理。眼见官军大举向河南压境,杨虎向南强渡黄河,不幸被水溺死,正德七年,杨虎部下刘三被围困嵩山,自缢而死,赵遂于江西被俘。至此,河南境内的义军全部被扑灭。
失去了河南义军的牵制,刘六、刘七日子也不好过,各路平叛大军开始围攻刘六、刘七。两刘的军队开始从河北南下,正德七年五月,两刘军队渡过黄河,接着南下湖广团风镇,义军开始横渡长江,双方在江面上发生大规模的水战,刘六战死,义军不敌,便向长江下游驶去。八月,义军的船队停泊在长江口的通州,此时突遇强台风,官军乘势发起强攻,义军转战险要的狼山,帝国的军队将义军团团包围在狼山,刘七战死,义军溃散,至此持续两年的刘六、刘七起义以失败而告终。
刘六、刘七起义是16世纪中国境内规模最大的农民运动,规模之大、地域之广都是明朝建国以来罕见的,竟然迫使明廷调边军前来镇压,无论起义如何迅猛,起义者并不想推翻明王朝的统治,他们只是想通过这种农民运动的方式来迫使明王朝实行改良运动,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但这些都是一厢情愿。虽然这次起义失败了,但发端于17世纪的那场规模更大的农民运动却直接推翻了明王朝的统治,而17世纪的这场农民运动何尝不是16世纪那场农民运动的延续。
为何要在后刘瑾时代一章节中着重讲解刘六、刘七起义,我们就是要告诉读者,虽然刘瑾死去,但天下并不太平,刘瑾的倒台是由地方的骚乱引起的,但刘瑾死后这种骚乱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国家的问题绝不是刘瑾一个人的问题。虽然刘六、刘七起义被扑灭了,但战火并没有熄灭,刘六、刘七的部众在狼山溃败后进入江西,在随后的十年间他们依然骚乱不止,还有四川的民变则不在本书叙述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