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出城,飞驰在城外的官道上,耳边只听得到呼呼掠过的风声,风声如雄鹰厉啸。
唐子禾骑在马上,神情淡漠却带着几分轻松。
既然决定了退出这局棋,天津的一切便与她无关了,花费数年时间经营起来的白莲教,一朝放弃她却并无半分不舍。
摆脱僵局总要付出代价,付出天津白莲教的代价或许有些大,然而衡量之后却是值得的。自秦堪来到天津,她已渐渐感到白莲教已成鸡肋,因为她深信,这位朝廷钦差一定会将天津白莲教剿得干干净净,若还死抓着白莲教不放手,迟早会将她自己赔进去。
此时放弃,恰其时也。
一切便交给马四那位教使吧,唐子禾现在要做的,便是回农庄带几个老弟兄离开,天地之大,以她唐子禾的本事,何处不可立足?
凛冽的寒风里,唐子禾独自策马下了官道,走了半个多时辰,农庄已遥遥在望。
到了农庄的篱笆前,唐子禾下马,屋子里却走出两名陌生的年轻人,唐子禾的心徒然一沉。
天津白莲教是她亲手发展起来的,教中信众她都认识,这两人从哪里来的?
“你们是谁?”唐子禾拉住了马儿的缰绳冷冷问道,手臂下垂,一把迷魂粉已紧紧抓在手中。
一名年轻人抱拳,皮笑肉不笑道:“我们来自蓟州总坛,红阳女,马教使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唐子禾抿了抿唇,缓缓向屋子里走去。
刚踏出一步,唐子禾浑身一凛,不知是不是直觉,她总觉得今日这农庄内暗藏着许多陌生且不善的目光,目光如蛇如鹰,冷冷地盯着她。
屋子前堂,马四仍旧一身富贵行商打扮。悠然坐在正中,而葛老五等一干老弟兄却一个也不见,唐子禾心中愈发提高了警惕。
见唐子禾进来,马四笑道:“红阳女辛苦,此行想必已结果了秦堪的性命。你为我教立了大功。本使这便吩咐酒宴,为你庆功……”
“我没杀秦堪。”唐子禾淡淡道。
马四笑声一滞,神情瞬间变得阴沉,目露寒光盯着她:“为何不杀?”
唐子禾讥诮般一笑:“因为我本事太小。杀不了他,教使若有本事,不妨亲自上阵?”
“你!”马四大怒,腾地站起身指着唐子禾:“红阳女,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唐子禾冷笑:“世人皆谓白莲教为邪教。但我们拜无生老母,教义从来都是慈悲向善,无垢无尘,难道我完不成任务便会被教使处置么?”
马四目光愈发阴森,盯着唐子禾半晌,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红阳女,你果然是一条养不熟的狼,此时此地。你是想叛教了么?”
言毕,堂后忽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群陌生的年轻汉子押着十几个人从堂后潮水般涌出,被押者却是葛老五等一干老弟兄。
唐子禾神色剧变。
葛老五等人显然受了不小的折腾,人人遍体鳞伤血迹斑斑。见到静立堂中的唐子禾,葛老五喘息道:“红阳女,咱们栽了!你下午进官衙刺秦堪,马四后脚便不知从哪里弄了这许多人来把咱们全绑了。这姓马的王八蛋来路不正,恐怕不止是蓟州总坛的路数。你快逃!”
马四嘿嘿阴笑道:“唐子禾,总坛几位长老早对你不放心了,派我来天津就是为了接替你的位置,叫你起事你不肯,叫你杀秦堪你也没杀,总坛果然没猜错,既然你跟白莲教已不是一条心,白莲教再也留你不得,天津香堂这大好局面不能毁在你手里!”
唐子禾脸色很快恢复如常,眼睑垂下,长长的睫毛扑扇几下,语气却比湖水更平静。
“马四,你觉得我唐子禾是什么人?”
“叛教之人!”
唐子禾嘴角一勾,道:“十九年前我是一个孤女,被总坛诸位长老收养并选为红阳女,教中长老扮作我爷爷,从我记事起便和我一直定居天津,并教我医术和权谋,也是从我记事起,眼见天津三卫欺压百姓,朝廷吏治腐败,军制糜烂,权贵横行,乡绅侵占良田,卫所掠夺民财……世道种种黑暗让我对明廷绝望,我想通过白莲教成就大业,给百姓一条活路,给天地变换新颜,四年来我发展信徒,广布教义,笼络民心,为白莲教鞠躬尽瘁,盼的就是改换龙廷,造福百姓,于是天津香堂才有如今这般局面,然而……”
“然而现在我才渐渐明白,这世上没有泾渭分明的黑与白,明廷的官儿不全是坏人,而咱们无垢无尘的白莲教……自然也不全是好人,我更想清楚了,若白莲教果真坐了龙廷,怕是比如今的明廷也好不到哪里去,朝代兴亡,苦的都是百姓,马四,这局棋下到现在,我已觉得索然无味,投子退出了。”
马四冷笑道:“既已参与了棋局,由得你说退出便退出么?”
唐子禾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朝马四甜甜一笑:“我唐子禾的手段,恐怕你还没见识过……马四,谢谢你听我说了这许多话,药效大概也差不多了……”
马四悚然一惊,欲飞身而上,却发现自己浑身如瘫痪了一般动也动不得。而押着葛老五等人的那群年轻男子也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接二连三地倒下去。
唐子禾笑得愈发甜美可人,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纤手一翻,手中却多了一把白色的粉末。
“这是我自己配制的神仙醉,无色无味,随风散播……”唐子禾说着忽然露出不胜娇弱的样子,楚楚可怜道:“江湖人心险恶,我一个弱女子行走江湖怎能不备点东西防身呢?不论我做出什么事情,看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份上,总是可以原谅的,对不对?”
唐子禾盯着惊惧万分的马四,笑容渐渐变得妖异诡魅:“马四,天津这块地面上,连东厂和锦衣卫都拿我无可奈何,你觉得你能拿捏得住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