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给卓老去掉镣铐。”周淮安记得朱影龙的吩咐,命人将锁住卓巴手脚的镣铐打开。
卓巴脸上没有一丝惊容,任由狱卒拿来钥匙打开并且拿走自己手脚上的镣铐。
“将军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卓巴的反应到在周淮安的意料之中,微微一笑反问道。
“捉住我的人可能还不知道我也是个练武之人。”卓巴自顾自的说道。
“那又怎么样?”周淮安笑笑道,他虽说不算是绝顶高手,但能当上侍卫统领和暗影的首领,也不是纸糊的,在武艺方面他绝对有些自信。
“看来这大明朝廷里面是藏龙卧虎呀,卓巴有个请求?”卓巴忽然回过头来道。
“什么请求?”周淮安脚下一顿,问道。
“能否让卓巴见一见捉我的那位将军。”卓巴非常好奇是什么人捉了自己,这这一支小部队究竟是怎么训练出来的,首领又是谁,可惜一直没有人能告诉他。
“这个?”周淮安有些为难,特战大队算的上是大明朝最神秘的一支军队了,他虽然知道一些事情,但大内侍卫与特战大队不属于同一系统,因此他也没有权力答应卓巴什么。
“将军为难的话,就算了。”卓巴察言观色已经看出周淮安没有这个力量,理解道。
“卓老恕罪,或许您见了皇上他老人家,这个请求您可以向他老人家提一提,或许有机会的。”周淮安不由自主对卓巴产生了一丝好感。
走出刑部大狱的大门,一辆特制的马车早已在外等候,卓巴和周淮安一同上车,坐进车厢。
车厢内甚是宽敞,再进来两个人都不觉得拥挤,卓巴和周淮安是面对面的坐着,马车缓缓启动,转入京城内的街道。
“卓巴失礼了,一直没有请教将军的名讳?”上车之后,卓巴首先开口道。
“卓老客气了,在下姓周,名淮安,现任大内侍卫和御林军统领。”周淮安身为主人,反而比身为‘客囚’的卓巴显得拘谨,可见这周淮安比卓巴要低上一个层次。
“年纪轻轻的就位居三品,不骄不躁,难的呀,难的!”卓巴这声赞美虽有些刻意,但确实是出自内心的,而周淮安的感觉就好像宾主位置颠倒过来似的,卓巴的这一声称赞反倒令他有些欣喜,如果朱影龙看到周淮安现在的神情,必定能想到一种人,这种有着天生魅力,使人不知不觉被其魅力影响,卓巴未必能达到那种不知不觉的高度,但至少他的随和、谦逊以及从容都使得他反客为主,使得他能引导周淮安部分行为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进行。
“卓老,在觐见皇上之前,就先让在下陪同卓老游览一下京城如何?”周淮安道。
“周将军真是用心良苦,卓巴十几年前来过京城一次,如今还记忆犹新,不知道这十几年来京城有多大的变化,我正想见一见。”卓巴虽然情绪抑制的非常好,不过语速的加快还是可以听得出他内心的那一丝激动。
掀开车厢两边的窗帘,车厢内顿时亮堂了许多,透过窗户朝两边望去,街面上的繁荣景象深深的惊住了卓巴的眼睛,井然有序的测序,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连几条街都是,这不能是伪造的,因为他能从一个人的眼神中看出他们的笑容都的真的,忽然卓巴发现车厢窗户洞上有些异样,外面的景象似乎有些模糊,伸手去摸,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层光滑透明的东西堵住了,大吃一惊,忙缩手回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手伸不出去?”
周淮安看卓巴那惊诧的样子,嘿嘿笑了起来道:“卓老,这是玻璃,是透明的,不影响光亮,但可以遮风挡雨的,刚才上面那一层是水汽,所以看外面就有些模糊了,用布擦一下就光亮了!”说着周淮安示范了一下擦玻璃的动作,片刻间,卓巴又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外面热闹的街景了。
“玻璃是什么东西?”卓巴惊讶了,走南闯北多年了,透明的琉璃杯他都见过,可这光滑透明的玻璃,而且如此方正平整的,到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个呀,我也说不清,反正您以后肯定会知道的。”周淮安知道自己口才有限,解释起来估计都能把自己整糊涂了,所以他干脆就把念想留给卓巴,让他自己琢磨好了。
卓巴果然被这新鲜事物吸引去了大半心神,接下来的路程,他只是默默的听周淮安有些笨拙的讲解,京城比十几年前更繁华了,更漂亮了,街上人来人往,随时可以听到各地的方言,卓巴早年游历天下,可以说大明朝什么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可以算的上是一部活地图,虽然他的一些认识还停留在十几年前,但此刻的他坐在马车里,隔着那玻璃能够感觉到北京的老百姓的内心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幸福、知足还有那发自内心的微笑,都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流露出来,什么时候苗疆的百姓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卓巴内心的那份责任感又涌上了心头,看来他并没能斩断所有的一切。
马车缓缓驶进了西华门,“卓巴,您认为现在的北京城如何?”周淮安问道。
卓巴此刻已经收回心神,仿佛知道周淮安会有这么一问,微微一笑回答道:“匆匆十数年,现在的北京城,卓巴差点都不认识了。”
要说服一个人,仅仅靠一张嘴是没有用的,像卓巴这样智慧超绝,而且极为冷静之人是最难说服的,朱影龙自知自己口才没有达到雄辩的那种程度,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事实来说话,实实在在的东西远比一张嘴说的天花乱坠要可信的多,而这一点卓巴早就看出来了,周淮安所问的问题没有几个是他自己想要问的,是有人刻意嘱咐他问得,从每一个问题都问的有些突兀很容易看的出来。
周淮安把卓巴引入养心殿中一座偏殿,交代了一下,前去南书房禀报去了。
朱影龙详细听了周淮安叙述他陪同卓巴一路游览北京城的情形,心中对卓巴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当然他也从周淮安的话中听出了他对这个卓巴的好感,这让朱影龙由好奇变成惊奇,这卓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令自己收下一见面就折服在他的个人魅力之下,同时不禁又产生一丝好胜之心,洪承畴都能与这个卓巴斗个旗鼓相当,难道他这个三百年后的人,现在的大明皇帝都不行吗?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只见那偏殿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前面一个衣着华贵,四方脸的年轻人,英气比人,有着一种与他年纪不相符合的成熟,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透露出一丝不凡的灵气,虽算不上是个美男子,嘴角含笑向他走来,步履之间节奏轻快而不失稳重,卓巴脑中灵光一闪,已然知道此人是谁了。
周淮安紧随其后进来,整个偏殿之中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卓老,还不上前参拜皇上。”周淮安见卓巴见到朱影龙居然没有任何动作,忙上前悄声在卓巴耳边提醒道。
“卓巴跪天跪地,跪明王、跪佛祖,但不会跪汉人的皇帝。”卓巴双目直视朱影龙道,显然没有把周淮安的提醒放在心上。
“卓巴,你不得无礼!”周淮安见卓巴如此无礼,颇为恼火,即便他对这个老人还有一丝好感,也容不得这么忤逆犯上的话语,这是他所坚持的哪一种根本,不会因为什么人而放弃的。
“无妨,周淮安,你暂且退到一边,朕有话跟这位卓巴老先生说。”朱影龙并没有生气,换作这个时空任何一个做皇帝,即使是大肚能容,以后也必心生芥蒂,他没有,他和卓巴其实是同一类的人,以前的他做不入流的写手的时候也是这个脾气,自以为自己天下无出其二,不肯迎合,最后一次一次的仆街,为的就是一个坚持自我,眼前的卓巴很像以前那个臭脾气的自己。
周淮安悻悻退到一边,而朱影龙和卓巴各自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欣赏,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刚才卓老说朕是汉人的皇帝,这话是不是说错了吧?”朱影龙问道。
“难道不是吗?”卓巴很平静的对视着朱影龙道。
“是,朕的确是汉人的皇帝,但却也是你们苗人的皇帝。”朱影龙一样以清澈的眼神平视对方笑道,居然没有一丝火气。
“荒谬!”卓巴有些生气。
“自三皇五帝后,经历夏、商、周到春秋战国,再到秦始皇统一中国,汉高祖推翻暴秦,其实汉人不过是诸多种族的融合的一种泛称,许许多多消失了的种族其实都一直存在着,只不过没有人肯追本求源罢了,你们苗人之中还有李唐后裔,李唐曾经是一个强盛的王朝,请问,李唐是不是汉人的皇帝?”
“这……”卓巴有些语塞,他想不到朱影龙会跟他讲历史,追溯民族的根源,而且抓住了话中的字眼。
“其实汉、蒙、苗、回、藏追根究底都是炎黄子孙,卓老一味的强调汉、苗之分,千年的纷争,都是自己人再打自己人,卓老认为这值得吗?”
站的高度不同,看问题自然不同,卓巴虽然这这个时空也是一个卓越的智者,但他看问题的眼光局限与苗、汉本身,当然这也是社会环境造成的,在那样恶劣的生活环境下,首先想到的是改变自己的生活,然后才会想到其他,卓巴虽然是大智者,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卓巴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称呼朱影龙,如果称呼其“皇上”,就等于认同了他也是苗人的皇帝的这种身份,也等于承认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造反逆天的行为。
朱影龙看出卓巴的这种窘迫,出口解围道:“卓老如果不知道如何该称呼朕,可以唤朕为朱公子就是。”
卓巴心下感激,不过嘴里并不轻易放弃,冷静的质问道:“诚然如朱公子所说,汉、苗本属炎黄子孙中的一员,地位就应该是平等的,那么汉人为什么要欺压苗人呢?难道就因为是汉人做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这个问题朕先不回答,但朕到要问一问卓老,如果是苗人占了这中原锦绣江山,做了皇帝,他又怎么对待汉人呢?”朱影龙反问道。
卓巴神情一呆,这个问题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到底是学过几天辩证法的,看问题从正反两个方面来看,果然将卓巴绕了进去,一上来朱影龙就抓住了主动权。
卓巴的反击很快就到了,只听他道:“如果我苗人占了江山,做了皇帝,自然不会欺压汉人以及其他种族的人,这种被欺压的痛苦,我们苗人自己亲身尝受过了,切身之痛,又怎么会强加到别人身上呢?”
“好,眼前就有这么一个例子,两百多年前,太祖皇帝起兵反抗暴元,建立大明王朝,建国初期太祖皇帝曾说:“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华夏之人抚养无异。”但是后来,洪武元年二月,太祖皇帝下诏复唐式衣冠,即禁用“胡服、胡语、胡姓”。许多蒙古、色目人入仕之后,纷纷改用汉姓汉名。后来,太祖皇帝觉得此举有悖“先王致谨氏族之道”,才又下令“禁蒙古、色目人更易姓名”。太祖皇帝还禁止蒙古、色目人在本民族内部自相嫁娶,《大明律》规定:“凡蒙古、色目人,听与汉人为婚姻,务要两相情愿,不许本类自相嫁娶。违者,杖八十,男女入官为奴。其汉人不愿与回回、钦察为婚姻者,听从本类自相嫁娶,不在禁限。”卓老学识渊博,相信这些比朕还清楚吧,而你们苗人内部更是有苗汉不通婚的习俗,用这个例子来说明即使苗人坐了江山,几百年后还是会别的民族取代,或许是汉族又或许的别的民族,就这么周而复始,卓老认为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们这些炎黄子孙想要看到的吗?”
朱影龙说完之后,就这么对视着卓巴,其实这些考虑也并不成熟,只不过他想到的就先说了出来,对于卓巴,也只能算是点拨一下,真正理解只能靠他自己,其实有汉以来,不管谁做皇帝,对少数民族都采取的是怀柔羁縻政策,表面上是为了和睦共处,实际上一方歧视。另一方先是自我保护,等发觉生存不下去,就会反抗,这个结果就是每隔几百年中原大地就需要乱一次,然后来一次巨大的权力洗牌,当然这种周而复始的轮回也大大的增强了民族的融合还有对外来势力的抗击的韧性,也造就了灿烂的军事文明,就连后世的史学家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好还是坏,至少朱影龙认为他的好处应该到了尽头,而坏处逐渐凸显了,应该结束这周而复始的轮回了。
朱影龙的话虽然不算是指路的明灯,但倒是让卓巴看到一条根本看不清的道路,他不知道这条路究竟能不能走,还有,朱影龙的话中似乎还有一丝对自己祖宗的否定,有点让卓巴摸不着头脑了。似乎眼前这个年轻人比自己看的更高更远,这样荒谬但好像又是事实的情形居然出现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实在令人不可思议,不知不觉卓巴发现自己居然被人左右自己的思考了,这令他感到一个后怕,同时有多了一丝期待,他知道身为一国之君没那么多时间跟一个阶下之囚闲扯,决定自己命运就在此刻。
其实朱影龙是仗着后世的一点认识加上自己的思考,已经三百年拼凑出来的一点精华,才能出现这样的效果。
“朱公子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令苗、汉自相残杀呢?”卓巴问了一个很‘昏’的问题。
“卓老,朝廷大军进军湖广平叛,朕还特地下旨,让左良玉绕道湘西,这其实是你们先挑起来的,吴黑苗此人野心极大,性格乖张,实非明主,苗人跟这他造反,只有死路一条。”朱影龙哈哈一笑道。
卓巴老脸微微一红,战争是他们一方先挑起来的,他那个时候还是投的赞成一票的。
“朱公子准备如何处置我们湘西苗疆内的苗人?”卓巴问道。
“难道黄宗羲没有对卓老提起过吗?”朱影龙很是诧异,他以为洪承畴、黄宗羲他们应该会跟卓巴提起过那个民族政策的。
“卓巴是钦命要犯,寻常人连见一面都不可能,朱公子说的那个应该是那个年轻的苗务大臣吧,我只见过他一面,后来就没有再见过他。”对于黄宗羲,卓巴的记忆到还瞒深刻的,他似乎能从黄宗羲的身上看到有朱影龙的影子存在。
“原来是这样,朕明白了。”朱影龙恍然大悟道,“黄宗羲临去湘西前,朕给了他三道民族政策,当时时间仓促没有细定,第一,民族不分大小,一律平等,都是大明的百姓。第二,各民族在一切权利上的完全平等,包括教育、科举等等。第三,各民族都必须履行朝廷规定相应的赋税和兵役。”
“朱公子说的可都是真的?”卓巴知道吴黑苗必败无疑,但这样以来苗疆的百姓又将不知道要受多少苦,他的内心也是相当关心的。
“自古道,君无戏言,卓老难道不相信朕吗?”朱影龙知道卓巴心中的那道防线有些松动了,虽然他们刚才谈论的东西都是虚无缥缈,但这三道民族政策却是实实在在的,如果正要落实了,民族大融合的趋势势不可挡,再现大唐盛世,万国来朝并非空中楼阁。
“朱公子若能真心实意的推行这三道政策,卓巴愿意给你三叩首,并且永远不再回苗疆。”卓巴说的很是决然道。
“叩首就不必了,永远不会苗疆,岂不是让你落叶不能归根,朕岂不是很残忍,这样的事情朕做出来,不过朕身边倒是缺少一个国策顾问,不知道卓老有没有兴趣屈就?”朱影龙抛出橄榄枝道。
“国策顾问?”卓巴显然没能明白这个新名词的意思,而朱影龙表现出来的气度远不是吴黑苗能比拟的,可惜怎么没有让他早一点遇到对方。其实卓巴已经悄悄的在心里认同朱影龙了。
组建智囊团的想法,朱影龙早就有了,一个人的智力总有限,孙承宗他们又有职务在身,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帮他出主意,而最近他又感觉到自己脑力不够用,如果有那么一群智慧超群的国策顾问随时可以询问,岂不省去了许多烦恼,还能帮忙找出自己不足之处,卓巴就是他招揽国策顾问的第一人。
“就是朕有什么疑难问题,可以向卓老你这样的智者询问怎么解决。”朱影龙通俗的解释了一下。
“不就是军师吗?”
“是军师,但没有决策权,只有建议权。”朱影龙点头道,“而且无官无品,不过每个月朕会从体己银子中给你发生活津贴,多少视能力而定,如何?”
卓巴思考了半晌,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他是冲着那三条民族政策才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