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五根红线(十二)

宫殿的动静直接将沉眠之中的曦辰吵醒了过来。他光着脚下床, 从寝宫一路往外面走,只见连廊墙壁上亮起了一串一串的荧光,从连廊房梁之上都落下了一层层淡粉色的微尘。

曦辰伸手接住了微尘, 脸色一下子就黑了。这些娘里娘气的东西在他住进万星殿的第一天就收了起来, 怎么现在又被放了出来。微尘还雀跃地在曦辰的头顶飘来飘去。曦辰目光更沉, 而且为什么这些东西还这么高兴?

他抬眼, 看向连廊尽头正在慢慢向自己走过来的那个人。一瞬间, 一个画面和眼前的景象重合了。穿着白色纱裙的少女手随意地往一挥,连廊旁边的花树哗啦啦地落下一阵花瓣,她轻快地向他走过来, 那张脸逐渐变得清晰,他看见了少女的杏眼, 看见了少女嘴角的两个小梨涡。

曦辰后退两步,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突然炸开一样, 弄得他头疼无比。他眉心一跳,有些烦躁的一挥手, 只见无数个微尘突然炸开,在虚空中迸射出白色的星光。

“你是谁?”曦辰扶住墙壁,声音有些沙哑。

璃小草又将微尘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定定看着曦辰,“我叫璃小草, 也是瑶娘。”

璃小草?瑶娘?这两个名字都让曦辰觉得熟悉无比, 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似乎又看见了另外一副画面:少女笑着说, “我是神仙, 我叫瑶娘。“

随后他似乎感觉自己开了口,“我叫程渐轩。“

曦辰猛地后退一步, 眉头紧锁。他不叫程渐轩,他是曦辰神君,没有过去的曦辰神君。

璃小草对他说,“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了。”说完,她也不问曦辰的意见,熟门熟路地从岔路口,往另外一个宫殿走了过去。曦辰眼前一会是现在的景象,一会是另外的景象,大脑混乱无比,根本没有精力阻拦璃小草,只好咬着牙眼睁睁看着璃小草离开了。

等这个陌生的小仙子消失不见之后,曦辰在顺着墙壁缓缓滑了下去。他闭上了眼睛,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再一次陷入了沉眠之中。

他是没有过去的曦辰。最初的记忆是在上界的路口,月下老人在酒楼二层远远看见了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目的他,摇着折扇从天而降。

他奇怪地看着月下老人,沉默不语。

月下老人饶有兴趣地在他身边转了一圈,打量着他,又使劲吸吸鼻子,笑道,“神格。”

他也看着月下老人,犹豫半晌之后说道,“狐狸。”

月下老人一愣,随后炸毛,跳起来用折扇敲他的额头,“说什么呢,小子!老夫是月下宫月老,放尊敬点!!”

他皱眉,有些不喜欢别人的触碰,没有多想,推了一下月下老人,没有想到衣袖扇起来的风直接将月下老人送到了百米开外。月下老人向后仰去,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震惊地睁大眼睛,“乖乖!神果真不一样啊!”

月下老人没有说出口的是,来人一身血煞之气,就算是穿着单薄白衣呆呆在那站着,都没有人敢轻看他。月下老人心想,这一位在凡间的时候一定是一位百经沙场的将军。不过神一般是天地孕育的,作为一个凡人修得神体只怕是有奇遇。月下老人不敢轻看,拍拍衣摆从地上爬起来,又跑到了曦辰的面前,殷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曦辰……”曦辰说完,自己先一愣。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但是在月下老人问他姓名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出现了这两个字。

月下老人也愣住了。看这通身气质,应该是一位战神啊,现在的战神都开始流行取这么文雅的名字了吗?

曦辰摊开手,也疑惑无比,他的手心亮起了一片薄薄的星云。月下老人看过来,哎呀一声,“管理星宿的!曦辰……神君,老夫想来是知道神君应该去哪里了。”

第一次看见万星殿的时候,曦辰的心里就产生了熟悉的感觉。一股淡淡神力从万星殿内试探地探出来,轻轻绕在曦辰的身上,最后开心地碰了碰曦辰的脸颊。这样的感觉很奇怪,曦辰也伸手碰了碰自己脸颊上神力刚刚触碰过的地方,神情柔和了下来。

月下老人看见这一幕,笑道,“看来这座宫殿很喜欢神君啊。”

他跑上石阶,亲手将宫殿殿门推开,里面的夜明珠一颗一颗亮了起来。无数颗粉色的微尘从殿中冲了出来,将曦辰包裹了起来。

月下老人说,“这座宫殿本来属于七星神女的,不过神女在不久之前被剥夺了神格……”似乎是突然想起来自己不能妄自议论神,月下老人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感受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受到惩罚,他才将手放下,“总之,这座宫殿现在就是你的了。”

曦辰抬头看着悬在殿门上方的牌匾,抹去了“万”字,更为“坠”。看了一眼新的殿名,不知道为什么,曦辰的心里一抽。

月下老人偷偷看了几眼曦辰,等曦辰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他的身上,才笑道,“新名字贴切,很贴切!”

曦辰看了他几眼,沉默地迈入了坠星殿。他挥手将头顶的粉色微尘全部收了起来,只留下一排排夜明灯作为照明,一切从简。他给自己选了一个寝宫,一坐到床上就垂下眼睛开始打坐。

他的心里很空,总有一种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丢掉了的感觉。而且,和外人所见到的不一样,他看起来强大无比,但是只要他内视自己的灵台,就会发现,他的三魂七魄并没有纠缠在一起,反而各自分开。他有一种预感,或许在不久之后,他就会有一场大劫,若是渡不过去,可能他这位新神就该陨落了。

月下老人等了半天,发现对方已经沉浸在了修炼之中,觉得无趣,干脆起身,和曦辰道别,“神君要是没有多余的吩咐,老夫就先离开了?”

曦辰没有回应。

月下老人嘴角一抽,“那老夫就走了?”

依旧没有回应。

月下老人一边嘟囔着,“竟然有人见到老夫,不向老夫询问上界八卦的。”一边百无聊赖地往回走。当他迈出坠星殿的那一瞬间,他身后的殿门就被一阵风推着关了门。月下老人回过头,气得眉毛倒竖,“有关门关的这么急的吗??”他踹了两脚殿门,气鼓鼓地离开了。

怎么说,曦辰都是百年来上界唯一出现的一个神。他就算是再生气,也不能把曦辰怎么样。

曦辰后来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沉眠和修炼之中。坠星殿的大门时常紧闭,除了自来熟的月下老人之外,几乎没有人拜访。

他不断下凡,在无数的岁月中淌过,也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每一次苏醒的时候,曦辰总有一种怅然的感觉。

就算他再强大,没有过去,他还是像一个浮萍一样,永远都只能绷紧神经,无法放松下来。

这样想着,曦辰又再一次陷入了沉眠。

直到他的两魂七魄突然自顾散去,化作一道流光坠入下界。曦辰沉眠地看着这一幕,叹了一口气,找到了月下老人,叫利用轮回镜助自己寻回魂魄。这个进程在一开始并不顺利,直到一世,他不小心被一道雷劈死之后,自从这一世之后,他的轮回虽然依旧坎坷,但是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将自己的魂魄收回来了。

靠在墙壁上的曦辰陷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体内慢慢苏醒了过来。一个穿着铁甲的少年站在记忆深处坚定地看着他。曦辰摸摸自己的脸颊,眼中长久以来藏着的那一点疑惑和迷茫逐渐散去。

轰地一下,他从黑暗中坠下。

睁开眼,看见了破败的房间。

曦辰躺在床上回忆了一下,终于将眼前的场景和记忆中的片段对应了起来。这就是第一次收回自己一魄的那一个轮回,他叫做程渐轩,一个后来帮一颗小草挡了雷劫的倒霉穷书生。

曦辰想着,捂住自己的眼睛,低声笑了起来。

原来这一挡根本不是他的倒霉,而是幸运。如果没有这一劈,他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寻找到她呢……

曦辰翻身从木板床上爬下来,打开房门,清晨的凉风引得他咳嗽不停。他扶着门框,目光落在了院子中的一颗鲜嫩翠绿的小草之上。

此时初春,冰雪还未消融。满院子都是光秃秃的树枝,雪水之中也就这么一颗草是鲜亮的绿色。细细的草叶似乎在一颤一颤的,怕是被冻得够呛。

怎么当时他就没有发现它呢?

曦辰叹了一口气,将门边放着的衣服随意披在自己的身上,打开门,朝那颗小草走过去。

当他停在小草的面前的时候,那颗草不敢颤了,乖乖巧巧杵在那里,就像是一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野草一样。

曦辰弯下腰,用铲子将小草连同周围一大块土壤一起挖了出来。他的铲子铲下去的时候,小草忍不住一抖。曦辰轻笑出声,故意将铲子往小草旁边挥了挥,小草抖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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