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吃准了我的!”宁夏生这时才不乐意起来了,“这个小小的皇上,看人这么准,把我给彻底摸透了。”
“是,摸透的彻彻底底。”
“让我交出兵符,我没有意见。”宁夏生搓了搓双手道,“让我不用进城直接走人,我也没有意见,我瞧着你爹那样的潇洒自在,还羡慕不已呢,但是让我手握兵符替皇上杀三千人,我有些想不明白了。”
“不管你是否能够想明白,只有半夜的时间考虑。”沈念一直指着天际中,正慢慢向上移动的月亮,今晚是下弦月,月色很淡,不适合远观。
“三千人,说杀就杀,小皇上心真狠。”
“如果我说他也是迫不得己,你会不会生气?”
宁夏生瞅了瞅他道:“这是实话,我做什么要生气,你太小看我了吧,我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有人逼急了小皇上,他才要杀人的,这三千人不好杀,他恐怕一直在想啊想的。”
绞尽脑汁在寻找一个应和天时地利的好时机,直到宁夏生上书,说要班师回朝,皇上恐怕才想到,这才是迫在眉睫的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再等着下一次,一来恐怕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二来到时候死的会更多。
“小皇上是想用最小的伤亡将此事给了断了,他心中实在是怕得厉害。”宁夏生深知兵法之道,“很好,他这样很好。”
“是不容易。”皇上最后说的那几句,虽然是用来打动他的心,却也是事实,那一晚他们共同面对,共同进退,便是此生都不可能会得忘记。
“而且还派了你过来游说。”宁夏生指着沈念一,摇晃食指道,“你这个说客不太合格,话说的也不够干脆,心又不够狠,要知道此事完成以后,我解甲归田,你却从此成了小皇上的心腹重臣,这一点不会变化了,他很相信你,比你想得要多得多。”
“是这样吗?”沈念一的嘴角慢慢扯出一道弧度来,“既然如此,我今晚就陪着你一同到地狱中去走上一遭。”
“你也要去!”宁夏生倒是有些不明白了,“皇上没说让你去吧?”
“一来,我知道三千人到底在哪里,二来这样的事情,我要是不与你同行,以后你会抱怨的,我一点都不想听你抱怨。”
“你就不怕做噩梦?”
“不怕,一点都不怕。”沈念一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好得很,我怎么觉得心里头坦荡荡的,没有一点儿内疚了。”宁夏生逼问道,“你说,是不是你方才那些话,将我的罪恶感都给抹除去了,想着就要去杀三千人,我一点都不内疚。”
“我们不去,那三千人也是死,你也知道的。”
“好,我立时去点兵,相隔多远?”宁夏生当机立断道,从来就是做大事之人,这个时候最忌讳婆婆妈妈的。
“不远,就十里路。”
“杀三千人,要带多少人?”他还有心思来问沈念一。
“有你我同往,也带三千人,就算没有小瞧他们。”
宁夏生朗声霍霍笑道:“对,对,切莫轻敌,你说得很好,我立时去点兵三千,你在山丘另一边等着我,我动作很快的。”
“好,我等着你。”沈念一重新跃上马背,慢慢从另一边而下,便是三千人对三千人,想要在天亮之前解决,也必须抓紧时间。
宁夏生明明可以带更多人的,不过既然只需要精兵,又求速度,那么三千精兵要比一万的普通兵好用也管用的多。
沈念一一路沿着山丘而下,他知道兵贵神速,没想到宁夏生带兵会这样快,几乎是一样的时间,三千人马已经清点完毕,在他落脚之处与他汇合。
宁夏生看了他一眼道:“今日之事可算光明磊落?”
沈念一双眼望着不知名的前方,沉声道:“事出有因,若是为了忠孝两全,那么可算是光明磊落。”
“一将功成万骨枯。”宁夏生的声音极低,然后突然振臂高呼道,“天亮之前,将对方杀尽,不许发出任何的动静。”
“是!”那三千人齐声呼应,那三千人立地化为修罗,而将那一方阵营变成了修罗场。
沈念一与宁夏生在队伍最先,两人到达目的地时,互望一眼,似乎已经想到只怕这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并肩而站,不知哪里生出的数倍气力。
宁夏生一拉缰绳率先冲了进去,沈念一不甘于后,他没有用惯用的袖剑,在大军中厮杀,那样近身的武器很难发挥出实力,而是讨要了一柄朴刀。
手腕挥动,那柄朴刀在他掌中变成了最凶险的杀人利器,而宁夏生的武器是一柄三叉戟,两人虽然没有使用惯常的,速度却似乎比平日更快。
沈念一有种错觉,眼前似乎是茫茫原野,而他不过是个收割者,收割着面前一排一排倒下的头颅,也收割者遍地的鲜血。
空气中浓稠的血腥气,逼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宁夏生带出来的三千精兵都是战场上的猛将,两照山一别,每个人都养精蓄锐,加上这一次是势均力敌,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头。
对方不相信,会在天都城外遇到这个打大屠杀,明明也是精兵猛将,却也在瞬间失去了应有的气势。
有人高声呼喊:“你们到底是谁,知不知道我们是何人!”
喊话的人,头颅被一割而下,浓血泼洒向天空,话音未落,已经人头落地。
没有人回答,三千人心意一致,只因为出发前,宁大将军已经发出军令,不许任何人说话,不许任何人开口。
他们为了一个信念,为了一个目的,其他的统统都可以在今夜抛置于脑后。
这就是军令如山,这就是军人的气势。
对方有人见势头不对,想要掉头逃跑,有人更是丧失了神智,胡言乱语道:“他们是阴兵,阴兵作祟!”
否则如何能够做到这样动作规划统一,否则如何能够三千人安静到了极点,否则又如何有那两个带队之人,天兵天将一般出神入化的身手。
对方的呼叫声,求饶声,渐渐的,渐渐的平息下去。
天没有亮。
距离天亮还有整整一个时辰,宁夏生停下手来,在最后一个人死在他的三叉戟上,被高高挑到半空,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命令。
他将三叉戟往后一收,尸体扑通掉落在地,四周静怡到了极点。
坐骑被重重一掌拍下,掉头而去,沈念一紧追其上,三千人马来无踪去无影。
后面还有他事先预备好的一千士兵,专门用来收拾战场,那一个时辰便是留给这些人,将所有的尸体尽数掩埋,不远处有一条河道,大桶大桶的河水提上岸,反复的冲刷清洗。
很快,证据会被悄然无声的掩埋,没有人敢细细过问,那么三千人,没有家人可以前来收尸,从此成了落于荒野的冤死鬼。
三千人接着最后的夜色掩护,回到原地驻扎的阵营,宁夏生驻足下马,将头盔摘下,一抛落在马匹旁。
沈念一却没有下马,而是看着那三千人无声无息,很有纪律的四下散开,慢慢的带着马匹融入到数万大军之中,空气中除了比离开时,多了一层浓的化不开的血腥气,再没有异样。
他有些惊叹宁夏生居然可以带兵到这样的程度,也难怪皇上会生了防范之心。
宁夏生离得不远不近,看着马背上的他:“皇上要防范的人不是我。”
“是,他要防范的太多,而手中能够掌控的却又实在是太少了。”沈念一见他从怀中摸出一物,凌空抛了过来,稳稳伸手接住,兵符很沉,就像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就算今日来的人不是你,我也会答应皇上所有的要求。”宁夏生的语气中居然略带柔和,“这些人跟着我出生入死,还有那些战死在冰天雪地中的好男儿,我没有办法将他们尽数都带回故乡,所以总想要给活着的人,更多更好的未来,只委屈了我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沈念一目光如炬,依然安静的看着他。
“若是说本来还有委屈,这一次见到你父母亲以后,反而看得更开,沈相若是当年不曾离开,也依然不过是一个沈相,如今却遨游四海,自由自在,我也不想以后没有仗可打,留在天都城,每日按部就班,看着其他官员的脸色过日子。”
沈念一低下头来,看着手掌的兵符。
“将兵符带回去交还给皇上,告诉他,我走得很快活,如果他能够遵守誓言,不动所有我带回来的人马,我会更加感激。”宁夏生嘴角尤带点点笑容。
“沈念一,我走了,来日方长,天南地北的总有再次相逢的时候!”
宁夏生一身的果断勇敢,重新跳上马背,策马而去,没有回过头来。
沈念一看着天际处的最黑暗被打破,鱼肚白的柔色一层层浮现而上,参杂着浅紫色,一颗启明星从最东方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