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锦澜等人上船时,屋里已经安排妥当,酸枝木雕玉兰方案上除了京城里老字号的糕点,还有新沏的茗品。【n《看“。“::
锦澜取出两只干净的茶盅,慢里斯条的倒着茶。
祝嬷嬷一见,赶紧起身要伺候,结果她手一偏,躲了过去,“嬷嬷,你就坐着吧,若非你千里迢迢送信到京城,只怕我还被老祖宗蒙在鼓励,这杯茶,你当得起。”
“姑娘,折煞奴婢了。”祝嬷婺头一跳,面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她虽早已自赎出府,但是毕竟伺候在沈氏身边多年,若说全无半点心计,也不会孤身一人闯入京城报信。姑娘这番举动,怕是要开诚布公了,只是有些事,到底该不该说,她心里还做不得准。
锦澜放下描着海棠的白瓷茶壶,垂眸抿唇轻轻一笑,然后才开口道:“嬷嬷不必自谦,我既说你当得,你就当得。”边说,她边将茶盅搁在祝嬷嬷身前。
茶盅碰在桌案上,“砰”的一声轻响,却像是炸在祝嬷婺头,她望着锦澜恬静姣好,同沈氏幼年极为相似的面孔,眼复杂一闪而逝。
锦澜端着另一盏茶盅,小口的啜饮着,今儿夜里她本就吃得不多,又是躲藏又是逃跑的,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了。温热甘醇的茶汤缓缓滑入腹,才使得整个人精神了些。
她不急,如今船已经离港,即便汝南侯府的人追来,也寻不到什么踪迹了,虽说当时码头上人多眼杂,只要细心便能打探出来她的去向。不过,等到那时候,她不知已经走到了哪儿,再加上备船等各种琐事,又得耽搁不少功夫。
以老祖宗精明,怎会猜不到结果?权衡得失下,应该不会再追着不放了。
所以,现在她可以暂时定下神,解开心里的诸多疑惑。
祝嬷嬷看了眼那盏搁到自己跟前,正腾升着热气的茶汤,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锦澜,凝声说道:“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了,奴婢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锦澜眸光一闪,两手握着温热的茶盅,嘴边轻轻一笑,道:“嬷嬷的女儿,想必就是宫大夫吧?”
“是。”祝嬷嬷点了点头,“太太当年做主,将奴婢嫁给了替太太打理嫁妆铺子的宫管事,多年来得一子一女,小女便是姑娘口所说的宫大夫。”
果然如此,锦澜瞥了眼祝嬷嬷略显得严肃的面容,难怪头一回相见,她便觉得祝嬷嬷面善,宫大夫怕是肖母,俩人长得有五六分相像。
稍作思忖,她搁下手的茶盅,认真的道:“嬷嬷,今儿在侯府里,不容多说,这会儿虽说不上绝对安全,却也脱离了险境,我想知道这几个月来,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点一滴,巨细无遗。”
“姑娘就是不问,奴婢也会将此时原原本本的告知于姑娘。”祝嬷嬷说着就一声长叹,表情有些抑郁,她早就猜到,锦澜定会问及此事,这会儿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奴婢虽不在府伺候,可心里一直都挂念着太太,靠着小女定期进府替太太扶脉,多少也了解些情况。”
“自打姑娘进京,太太心郁结,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虽然仔细养着,但陈年旧疾又岂能一朝一夕就能康愈。起先还算好,太太身子骨虽弱了些,也不至于和从前那样出不了屋,只是随着年关将近,府里里外外的事宜都压在太太身上,加上天气一寒,旧疾复发,病倒了。且病情来势汹汹,竟比以往还要凶险几分,没过两日,就卧病在床,再也起不了身了。”
怎么会这样?锦澜心里一沉,母亲身上的“病”,不过是毒所致,有惠无方丈的药方子压着,明明已经好了不少,再服用另一张滋补温养的方子,就算不能和常人相比,也不会突然卧床不起才对。
难道,是药出了什么问题?
她拢在袖子里的十指紧紧拧成一团,目光含忧,看了祝嬷嬷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一日,小女从府归来,还带了封太太的亲笔书信,说是要想法子进京,无论如何都要让姑娘回来,还说”祝嬷嬷突兀的止住了后头的话,迟疑的看着锦澜,半响才道:“还说太太的身子越来越弱,怕是撑不了太久了,可心心念念全是姑娘,因此得想法子把姑娘接回来,许是能见上,见上最后一面。”
锦澜的身子如遭重击般摇晃了下,只觉得心头似被人剐了一刀,鲜血淋漓,从骨子里迸出来的痛楚,让她无法喘息。
“母亲,母亲。”在汝南侯府里,她从祝嬷嬷口得知了这个噩耗,可当时形势根本容不得细说,因此心里仍存着一丝侥幸,可此时,她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姑娘。”祝嬷嬷见锦澜的脸色白得吓人,心里一酸,也抹了两把泪水,呛声说道:“奴婢临上京城时,小女说太太身子虽未好转,却也没有继虚弱下去,兴许这会儿已经好了也说不定。”
她违心安慰着锦澜,只是这些话说出来,连自己都无法相信,更何况是思母心切的姑娘。
锦澜紧紧的捂住嘴,低低的呜咽几声,硬是将眼泪收了回去,母亲说过,会等着她平安归来,母亲从未骗过她,说到定然会做到!
所以,她不能倒下,不能认输,一日未亲眼所见,她都不会相信旁人所说的一切!
锦澜拭去腮边冰凉的泪水,眼眸逐渐恢复清明,母亲的病,十有**是有人暗捣鬼,极有可能是韶姨娘。
算算日子,韶姨娘也有将近七个月的身孕,恐怕仗着昱哥儿和那个肚子,心里又蠢蠢欲动了。当初隐藏在水榭轩的内贼并没有抓出来,里应外合下,重新暗害母亲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韶姨娘!她胸膛剧烈起伏了下,又稳了下来,眼底蛰伏着一抹冷厉的寒芒,这些帐,待回了扬州,她定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姑娘,你没事吧?”祝嬷嬷重新倒了一盏茶捧到锦澜面前,担心地顺了顺她的后背。
锦澜摇头,接过祝嬷嬷递上的茶,掀开茶盖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才道:“嬷嬷是怎么同北静王府搭上关系的?”
这是她心里最疑惑不解的地方。
祝嬷嬷见她面色恢复了些,也就放下心来,感叹道:“说起来也是巧了,奴婢自从得了声,连夜便收拾东西准备上京城,可也不知怎么回事,雇不到上京的船只,幸好东门市坊周记米铺的石掌柜要进京,又是邻里邻居的,这才搭了奴婢一程。至于北静王府,奴婢也有些云里雾里。”
“奴婢到了京城,一路打探着才寻到汝南侯府,递了帖子却进不了府,走投无路下,是石掌柜和一名年轻的公子将奴婢带进了北静王府,还给了奴婢一封信,说是到时候亲自交给姑娘。而后奴婢便在北静王府一住便是大半个月,直到昨个儿才跟着王妃进了侯府,又照王妃的吩咐候在凉亭处等姑娘。”
一位年轻的公子?锦澜忍不住皱起眉头,“是方才马车里那位公子吗?”
祝嬷嬷摇了摇头,“不是,虽身形相似,可那位公子显得年轻许多,且相貌堂堂,极为俊美。”
相貌堂堂,极为俊美?那应该不是阎烨,他的脸,怎么也同这两句话扯上关系。至于那个石掌柜,她怎么听起来觉得耳熟?似乎在哪儿曾经听什么人提及过。
想了半响,仍没摸着头绪,锦澜干脆先把石掌柜搁到一边,反正有名有姓,还知道铺子再哪,回扬州后在差人去打听便是。
总之,北静王府这件事,应该和阎烨脱不了干系。
把该问的事都问了个清楚,锦澜才让祝嬷嬷到一旁的软榻上歇息,自己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直到疲倦袭来,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从京城离开时,还是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待接近扬州,沿岸的迎春花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枝叶,近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匆匆而逝。
行船赶路的这两个月里,年节过去了,元宵过去了,花朝也过去了,除了除夕和大年初一,商船在停靠的码头里泊了两天歇息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宜。不过经过徐州那一次惊魂,锦澜不再轻易下船,安份的呆在船上。
好在赵丹尘的细心安排,虽不能和家人团聚,可大家伙儿这个年过得也还算热闹。
只是锦澜听着隐隐传来的炮竹声,还有触及岸上那挂了一路的大红灯笼,鼻尖总忍不住泛酸。久而久之,也不再往外看了。
三月初六,商船至于缓缓停靠在了扬州码头,锦澜归心似箭,同赵丹尘道了谢,便匆匆登上安排好的马车,催促着车夫往叶府行去。
车窗外,街道商铺,行人百姓,仍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她端坐在马车里,越是接近叶府,心里就越紧张,待马车经过刺桐巷子时,手的锦帕已经被她不自觉的拧成了麻花。
尚嬷嬷等人一看,不由劝道:“姑娘,别心急,马上就到了。”
锦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哪是心急,她分明就是害怕。
是的,她害怕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恐惧会成为事实,甚至在这一刹那,她有种想转身逃走的冲动。
祝嬷嬷也是心急如焚,可看着锦澜额角上冒出来的冷汗,她只得耐住心思,缓声道:“姑娘,太太定会没事的。”
“嗯。”锦澜低低的应了一声,忽然,一阵刺耳的唢呐声远远传来,听着声调,似乎是哀乐,前世母亲去世时,老祖宗去世时,她都曾在灵堂听过!
她的脸瞬间惨白,再也顾不上礼节,猛地伸手掀开帘子,探头往前看去。
一片雪白的缟素在风翻飞,顿时就落入了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