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沈氏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太太!”祝嬷嬷赶紧上前扶着沈氏,想将她扶回椅子上,姑娘说了,在嘉裕堂里一切都要交给老太太,让太太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可沈氏什么都听不进耳中,一把推开祝嬷嬷的手,直径走到素心面前,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的脸,颤着声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的,是十三年前那场意外?”
面对沈氏的追问,素心恍若未闻,静静的看着惊愕的韶姨娘,嘴角翘起一丝诡异的笑。
韶姨娘的表情彻底变了,心头剧烈的翻滚起来。
十三年前,她是姑娘的陪嫁大丫鬟,随着姑娘一同嫁入叶家,那十里红妆的盛景,她至今都难以忘怀。
姑娘和姑爷鹣鲽情深,成亲不过短短两个月,姑娘便有了身孕,再后来,姑娘将她开脸,成了姑爷的通房丫鬟。
可姑爷眼里,心里念的全是姑娘,来的时间甚少,总是陪着肚子逐渐隆起的姑娘在庭院的花树下读书写字,而她,只能远远的看着。
何时开始,这让人羡慕的场景,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
她恨,她怨,除了出身外,她哪点比不上姑娘?可姑爷眼里,却容不下她一丝影儿!
幸而老天眷顾,不过屈指可数的亲热,她便有了姑爷的骨肉!终于,姑爷那温柔儒雅的笑容逐渐为她停留。
原以为,这样就够了,可没想到被满足的心又生出了不该奢望的念头,犹如黑暗中破土而出种子,一日比一日疯狂。
直到那一日......
韶姨娘想到这里,整个人猛地一阵颤粟,死死的盯着一脸淡然的素心,脸上尽是不敢置信,那件事,明明做得那般隐秘,素心怎么可能会知晓?
况且当时,素心未跟在她身边啊!
不,不,她一定是故意诈人,不能相信,绝对不能相信!
韶姨娘的胸口剧烈起伏,鬓边的青丝已被冷汗润出一层淡淡的光泽,冰凉的手紧紧揪着腹下的绫罗,咬牙切齿的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叶老太太也看出了一丝不对,她皱着眉对素心冷喝道:“神神叨叨,有话还不快说!”
“老太太何必心急?既然姨奶奶不记得了,奴婢便帮她好好回忆一番。”素心一改往日小心谨慎的摸样,竟对叶老太太淡然一笑,转头对韶姨娘道:“十三年前,景顺胡同的胡记香料馆,不知姨奶奶可认得?”
“你......”她知道,她居然知道!韶姨娘瞪得浑圆的双眼中弥漫着恐惧,哆嗦着双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素心也不在意,顿了下又直径开口道:“姨奶奶不记得是自然的,那胡记香料馆据说在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被一场大火给烧了个干净,里头的人一个都没跑出来,最后官府判定乃是天干物燥所致。”
大火?一个都没跑出来?也就是说里头的人全死了!锦澜眸色沉凝眉尖若蹙,这些辛秘府里头根本不曾流传过,可直觉上她认为此事同母亲有关!因此挺了挺身子,听得愈发认真起来。
素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上头的花样看上去十分老旧,同当下时兴的完全不同且布料也褪了色,不过像是被人时常放在手中摩擦般,上头有几个白色的印子。
因为常常干活而结了一层薄茧的手指轻轻滑过已经不再光滑的缎面,她突然转过头,明亮的双眸中夹杂着噬骨的恨,“这府里头,恐怕没有人晓得奴婢的本家,姓胡!”
轻柔的话音确如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在韶姨娘耳中,她瞪大了双眸,眼角几眦裂,颤抖的指着那荷包,“你,你是......”
“不错。”素心点点头,“奴婢正是当年那胡记香料馆掌柜的亲生女儿,姨奶奶恐怕没想到吧?也是,毕竟姨奶奶以为,当年那场大火烧尽了所有的认证和物证,天底下再也无人知晓姨奶奶所做的好事!”
“你胡说!都死了,明明都死了!”韶姨娘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面容扭曲难看,身子团成一颗圆球,却在瑟瑟发抖。
当年的事明明已经付诸一炬,三哥信誓旦旦的说一切已经摆平,怎么会蹦出一个掌柜的亲生女儿?
一丝明悟自沈氏心头闪过,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不顾韶姨娘的尖叫,追问道:“这么说,十三年前,在水榭轩发生的事,你都清清楚楚?”
叶老太太不满的瞪了沈氏一眼,刚准备出声,却被锦澜轻轻扯了扯衣袖。
“祖母,也许素心真的知道些什么,如今外头的事儿接踵而至,若是府里头再出什么意外,只怕......”锦澜意有所指的道。
叶老太太神色一凛,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下素心和韶姨娘,便沉默了下来。
素心并不接话,而是轻轻的打开荷包,从里头倒出几粒亮晶晶的东西。
“这是......冰片?”沈氏素来喜欢调香,当姑娘的时候曾浅浅学过一阵子,因此认得一些寻常的香料。
“太太只晓得这是冰片,却不晓得冰片若是同雄黄混在一起,便会让人肝火上升心浮气躁。”素心露出异样的笑容,“尤其是身怀六甲的妇人为甚。”
冰片,雄黄...沈氏面色惨白,身子顿时摇摇欲坠。
“太太!”祝嬷嬷赶紧将她扶住,强行扶回椅子上坐下,可那双手确如寒冬腊月里的冰块,冰凉冻人,她不禁急切的唤道:“太太,太太您怎么了?”
“母亲!”锦澜再也坐不住,蹭的起身,三两步奔到沈氏跟前,却见她面色如雪苍白得吓人,双眼暗淡了无生气,顿时一惊,急忙抓住她的手,“母亲,你可别吓澜儿!”
叶老太太虽心生不悦,可到底顾忌叶家颜面,便吩咐品月道:“去将庞大夫请来。”
庞大夫就住在老太太园子里的西厢房,亦是老太太信任的人。
许是锦澜的呼声起了作用,沈氏失焦的双眼逐渐恢复,她眨了眨眼睛,斗大的泪珠潸然落下。
十三年前,她刚刚嫁入叶府,夫妻恩爱和睦,没多久她便怀了身孕,可等肚子将近六个月大时,却不明不白的流掉了!
事隔十三年,每每闭上眼,她还能清晰的记起那个盛满鲜血的木盆里,一个刚成型的哥儿,就这么孤零零的飘在血水中!
当时,正值端午!
稳坐高堂的叶老太太显然也忆起了这一茬,面色顿时难看不已,那可是叶家的第一个长子嫡孙啊!当时她可没少恨沈氏这个不争气的贱人!没想到,居然是,居然是......
叶老太太锐利的双眼紧锁在瘫软在地的韶姨娘身上,恨不得将她戳出个窟窿来!
素心根本不理会他人的反应,只是看着沈氏,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可口气却愈发清冷:“姨奶奶身上带了混着冰片和雄黄的香囊,日日在太太跟前伺候,滑胎是迟早的事!”
“不过让奴婢没想到的是,姨奶奶的心思显然不止如此,太太小产没多久,姨奶奶便诊出了身孕,这对太太来说,是记不轻的打击吧?”顿了顿,她最后吐出一句让韶姨娘崩断心弦的话:“难道,太太就不曾怀疑过,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
“贱人!你给我住口!”韶姨娘眼中闪过甘,恐惧,绝望,最后化为了疯狂,她身子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力气,竟猛地挣扎起身扑向一旁的素心,双手狠狠的抓向那纤细的脖子!
素心愣了下就被紧紧的掐住了脖子,那双手力大无比,勒得她喘不过气。
叶老太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愣,继而青着脸拍桌而起,指着两人怒吼道:“反了!拉开,快把她拉开!”
品月去请庞大夫还未回来,屋里只留了祝嬷嬷和唐嬷嬷两人,见老太太吩咐,无奈下只好上前拉人,只是韶姨娘仿佛魔怔了般,力气大得吓人,且又怀着一个宝贝疙瘩,两位嬷嬷都不敢下重手,形式一下便僵住了!
素心本能挣扎了一会儿,便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恍惚中似乎记起了什么,她猛地伸手就一旁抓去。
“母亲,快让开!”锦澜一直细心留意,刚觉得不对劲儿就看见素心竟将手伸向沈氏,急忙拉着沈氏飞快的往边上挪了两步。
素心失去平衡,半跪的身子顿时往地上一倒,连带着死死掐着她脖子的韶姨娘也一并倒了下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乍然响起,虽然有素心垫在底下,可韶姨娘圆滚滚的肚子仍有一大半结结实实的磕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剧烈的痛楚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叶老太太彻底慌了,高声呼道:“快请大夫!”
韶姨娘已经松开了掐着素心的手,捧着肚子惨叫不已,一大股混合着猩红的温热液体不断自她双腿涌出,小片刻便染透了她身上的裙摆。
素心缓过气儿来,第一时间看的不是韶姨娘而是沈氏,见沈氏和锦澜好好的站在一旁,她不由垂下头,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