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准备妥当,单等各家贵客入座,便锵锵锵的开了锣,今儿个唱的是梨徽班最拿手的《桃花扇》。
《桃花扇》一共有三折,分别为《访翠》、《寄扇》和《沉江》。
台子上的花旦依依呀呀唱到第二折。
为点明桃花扇的来历,李香君唱了一段哀婉动人、酸心刺骨的词曲,如泣如诉的腔调和玉珠落盘的嗓音,让在座的夫人和姑娘们纷纷嗟叹不已.
唯独沈氏一脸急色,频频扭头望着来时的方向。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澜儿怎么还不见人影儿?
沈氏身后,叶锦娴正入迷的看着台子上的戏,眼圈水润泛红,显然也被哀婉的词曲给打动了。
她身旁空着两个着锦的杌子,原本是锦澜和叶锦薇的位儿。
当沈氏又一次回头,却发现一名身着葱绿夹袄的丫鬟神色匆匆走到坐在最前头一排的安远侯夫人身边低语数句。
安远侯夫人面色倏然一变,不着痕迹的侧眼扫了下坐在左后方,正焦急万分的沈氏,犹豫片刻才别过头,低低的同一旁的孟茹涵告罪,起身往沈氏走去。
“说来真真是我的错过,想着今儿园子里又是贵人又娇客,便叫人锁了园子,没想险些耽搁了事儿。”安远侯夫人惯会做人,一到沈氏跟前先笑着赔罪,然后轻声道:“叶夫人,方才贵府差人来传话,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如今人已经被丫鬟领到了我院子里。”
声音虽轻,却恰好传入周遭三四位夫人耳中,那几位夫人露出释然的表情。
似乎没料到府里头会在这时候差人过来,沈氏微怔了下才忙起身,“如此,劳烦夫人了。”
“理应之事,当不上劳烦,叶夫人这边请。”安远侯夫人轻笑颔首,引着沈氏前往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免不了同望过来的夫人点头示意。
看着沈氏逐渐远去的背影,叶锦娴瞥了眼边上的空位,咬了咬嘴唇,最终决定留下来继续看戏。
安远侯夫人领着沈氏脚不停歇,沈氏看着周遭的景色,竟越走越偏僻,原本就悬着的心又猛地往上提了一大截。
堂堂安远侯府的大夫人,怎么可能住得这般偏远?
脑海中一转,沈氏登时忍不住了,唤住安远侯夫人,故作镇定的道:“夫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安远侯夫人清楚,定是沈氏对自己的说辞起了疑心,不过前边的院子也不远了,她索性收了一直挂在脸上的浅笑,面露难色叹息道:“这事儿...不好说,还是请叶夫人亲自一看便知,只不过叶姑娘怕是......”
沈氏脸色一白,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莫不是澜儿......”
安远侯夫人目光微微闪动了下,并未接沈氏的话,反而脚下加快了几分。
沈氏只得快步跟上,只是脚底有几分虚浮。
安远侯夫人和沈氏最后进了一间布置十分简单的院子,守在廊下的丫鬟一看见主子来了,忙上前行礼,然后引着她们前往偏厅。
“叶夫人请上座。”安远侯夫人请沈氏坐在正堂主位上,自己也落座一旁,随后冲候着的丫鬟昂起下颌,“把人带过来吧。”
“是。”丫鬟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门帘便被人从外头高高打起。
沈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口。
只见面容惨白的顾清莲率先了屋,而她身后一道窈窕的身影缓步跨进门槛,木然的神色,空洞的眼神,秀丽的脸庞上是同顾清莲一样的惨白。
那人,竟然是叶锦薇!
沈氏不由睁大了眼眸,庆幸,疑惑,愤然一一自眼中闪过,噌的站起身,喝道:“锦薇!你...”
安远侯夫人亦是一脸诧异震怒,狠狠地瞪了眼垂首站在一旁的顾清莲,怎么会是叶锦薇?
顾清莲此时已是自顾不暇,根本没察觉到嫡母的怒意。
“母亲?”沈氏的怒喝叶锦薇空洞的眸子迸出一丝光亮,她猛地扑到沈氏脚下,攀搂着沈氏的腿放声大哭道:“母亲救我,母亲救我!”
声音凄厉至极。
沈氏身子一震,扭头看向安远侯夫人,冷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夫人解惑!”
安远侯夫人目光闪动了下,面色逐渐恢复平静,迅速在心里衡量几下,便缓缓开口叙述道:“说起来这暖香斋位置偏远,又是在园子后头,一直便用来做贵客歇脚醒酒之处,也是我的疏忽,想着今儿个都在前园,便没有让人收拾此处,也安排没个丫鬟婆子看门,许是锦薇姑娘走岔了路,进了院子,又恰好镇南王世子多喝了几盅,正歇在里头......”
往后的事,也无需再点明,毕竟叶锦薇身上的衣裳已经从头到脚换了一套,且并不是十分合体,显然是匆忙下到哪位身形差不多的姑娘屋里取来的。
“不!不是这样,明明是那丫鬟,明明是...”叶锦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哭喊两句又哽住了声,神情凄苦。
原本她如完厕,正随着丫鬟返回看戏的院子,不想经过暖想斋时,那名带路丫鬟多嘴说了几句,吐露出安远侯世子正在这院子里。
她这些时日一直陪在叶老太太身旁,自然有几分清楚,叶家怕是要和安远侯府结亲。
而安远侯世子在京城里素来有名,不但家世极好,又长得一表人才,令不少闺阁千金芳心暗许。
叶锦薇又怎会例外?
鬼使神差下,她便寻了个由头将那名丫鬟打发走,自己则凭着方才走过的记忆,摸到了暖香斋里。
没想到刚进屋,便瞧见床榻上两道白花花的肉体纠缠不清,惊慌下她正准备逃出屋,可没走两步便觉眼前一黑,紧接着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睁开眼便发觉自个儿也被人剥了衣裳,躺在床榻上,下身隐隐刺痛,边上还躺着一男一女两道赤裸的身子。
她当即便昏死过去,直到事发。
沈氏霎时如遭雷噬,死死地盯着叶锦薇伤心欲绝,哭得梨花带雨的摸样。
方才一行人随着安远侯夫人去看戏,走了一半叶锦薇便说想如厕,伺候在一旁的侯府丫鬟便领着她往另一条道走了,看戏时沈氏心里记挂着锦澜,一时间便疏忽了叶锦薇,竟没留意到叶锦薇同样一去不返。
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旦传开,恐怕叶家的脸就要丢尽了!
不管怎样说,锦薇都是叶府的大姑娘,做出这等下作之事,后头的锦澜和锦娴都会受到牵连。
思及锦澜,沈氏心头骤然发紧,猛地看向顾清莲,“那澜儿呢?澜儿在哪?”
顾清莲明明带着澜儿去换衣裳,怎么这会儿她在这里,澜儿却不见人影?
面对沈氏的质问,顾清莲抬起含泪的眼眸,轻轻抽泣着,却一字不说。
她明明照着嫡母的吩咐,将叶二姑娘带到暖香斋,然后匆匆避开,可没想到还未走出院门,便被人从身后敲晕,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同叶家大姑娘一起赤身裸体躺在床榻上,边上还有一位陌生的男子!
如今听嫡母一说,才知道那男子竟是镇南王世子。
顾清莲原本痛苦绝望地心一下便缓了几分。
横竖她在府里头不受人待见,以其将来被嫡母随意寻户人家打发,还不如镇南王府,虽然以她的身份只能做妾,可只要笼络住世子爷,日子定然不会比在侯府里难过。
越琢磨顾清莲的心便逐渐定了下来。
她自幼便是个多心眼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快便有了主意,且心里明白,若想平平安安嫁过去,还是得靠嫡母。
因此,无论沈氏怎么问,她都拒不开口,将一切主动权交到嫡母手上。
顾清莲的沉默不语让沈氏浑身一冷,难不成澜儿也出了事?
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跌坐回身后的楠木雕文竹嵌理石靠背椅上。
顾清莲的乖觉让安远侯夫人心里十分满意,她故作阴沉,狠狠剜了顾清莲一记眼刀,“做出这等入辱门丧风的事,你还有脸哭!快说,叶二姑娘在哪?”
顾清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盈满眶,“女儿,女儿并不清楚叶姐姐去了哪儿,原本女儿确实引着叶姐姐回院子更衣,可就在女儿到厢房开了箱笼取来衣物时,屋里已经没了叶姐姐的身影,女儿担心之下,才一路寻过来,不想却......”说着便拿着帕子捂在脸上,大声哭:“求母亲为女儿做主!”
“住口!”安远侯夫人啪的一声,手掌重重的拍在桌上,脸色凌厉的指着顾清莲,“叶姑娘不清楚暖香斋的用途,你在府里头十多年,难道也不清楚?即便叶姑娘不认得路走岔了,难不成你也走岔了?”
骂完顾清莲她随即扭头对沈氏道:“叶夫人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丫鬟婆子分别在园子里寻找叶二姑娘了,相比很快便会有消息。”
安远侯夫人虽是斥责顾清莲,可话里话外却暗暗讽刺叶锦薇,左一句走岔右一句走岔,分明还指向仍不知所踪的锦澜。
沈氏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她连呼吸都难以通畅,颤抖的指了指脚下不断抽泣的叶锦薇,又指了指垂头抹泪的顾清莲,心里同时还担忧着锦澜,几重打击下,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庞更显得苍白似雪,一手捂着胸口,眼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母亲!——”
就在沈氏目光模糊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冲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