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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姑娘请起,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姑娘不必多礼。”锦澜脸上并无多少讶然,从方才那番看似无章的交谈中就能看出,夏紫潆是个聪明人。
夏紫潆却不应,执意行完礼,规规矩矩的给锦澜磕了个头,才起身垂首站在原地。
“夏姑娘还是坐下说话吧。”锦澜坐在一张雕花长背椅上,示意琥珀给她搬了张小杌子,待人落座后,脸上露出抹淡淡的笑容,“想必夏姑娘已经清楚了我同王爷的来意,还望夏姑娘能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我听。”
对于五皇子的下落,阎烨心知肚明,而其中的少许蛛丝马迹亦是一清二楚,只是夏紫潆身上既带着昭示五皇子身份的玉佩,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秘,对于她和阎烨来说,掌握的情况越详细,顺利解救五皇子的机会便越大。
“是。”夏紫潆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锦澜,心里斟酌几番,谨慎的开口道:“小女乃是余杭人士,家住杭州府,父亲夏嗣严为杭州府知事通判,正六品官职。”
锦澜眸光微凝,知事通判可不是一般的官,虽不过正六品,却可称是天子近臣。
大周为制衡地方庶务,特地置于各州、府,辅佐知州或知府处理政务,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须通判连署方能生效,除此外,知事通判亲发奏章可上达天听,向皇上参奏部官善恶及职事修废。
就是不知道,这个夏嗣严掌管的是哪一职.
夏紫潆说罢,忽的咬牙站起身,再度跪在锦澜面前:“求王妃与王爷为家父主持公道!”
锦澜蹙了蹙眉,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明了,“你先起来。”
夏紫潆缓缓摇头,满面悲沧,泪水决堤而下,“王妃有所不知,家父乃是杭州知府许璋涣手下,司钱谷之职,自打两年前开始,江南粮仓面上虽丰盈,实际一日不如一日,苏、杭、扬三州府粮盗猖獗,官官相护,除去家父与扬州司赋役通判张怀廉外,三州知事通判均沆瀣一气,以至于事到如今,江南粮仓十仓九空,好在雨水充沛,谷物丰收,若是逢上灾年,只怕整个江南饿殍遍野。”
锦澜忍不住抽了口凉气,江南这些年几乎是连年丰收,且官府设立的粮仓多达上百处,十仓九空,这恐怕足以顶去国库一年的进项!
扬州知府成傅山乃是二皇子一脉的人,既然苏、杭、扬三州府能官官相护,足以证明这三处大周最丰饶的地区,已经被二皇子纳入囊中。
她虽常听阎烨提及朝堂形势严峻,却也不比此时亲耳听闻其中细节来得震撼人心。
拢着这么庞大一笔钱粮,若说二皇子没有不轨之心,只怕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夏紫潆低低的呜咽两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强忍悲愤继续道:“家父曾私下查访,最终收罗了不少杭州知府许璋涣贪赃枉法,与粮盗勾结的罪证,可暗中上书,折子却叫上头拦了下来,惊动了许璋涣。”
“最终许璋涣以失职为由,将所有事情尽数栽赃在家父头上,苦狱中,家父熬不过酷刑惨死,家母为求公道击鼓鸣冤,却叫人乱棍打出,母亲一气之下在衙门前撞柱身亡。”
可怜她一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一夜间家毁人亡,周边亲戚将她视为瘟疫,避之不及哪还会伸出援手?带着婢女辗转流落,却又被许璋涣暗中派人抓了起来。
原是许璋涣将夏府掘地三尺都未曾寻出夏嗣严收拢的证据,便将目光盯在了夏紫潆身上。
“许璋涣将小女关在一处地牢中,虽未严刑拷打,却也是生不如死。”回忆过往的不堪,夏紫潆面色惨白,贝齿将下唇咬得鲜血直流,却毫无知觉,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下,渐渐缓和,低声道:“小女失态,望王妃恕罪。”
“无妨。”锦澜长长的叹了口气,眼中泛起一丝怜悯,可有些话,她不能不问,“你既被许璋涣拘禁,又怎逃到了湖州?还有追赶你的那些人,难不成是许璋涣的手下?”
话说道此处,夏紫潆怎会不明白,若不将其中的事情交代清楚,眼前这位聪慧的王妃定不会相信自己所言,略一思忖,她便取出那枚玉佩,语气不知不觉软和,“小女能逃出那魔窟,全赖此玉佩之主。”
原来五皇子机缘巧合下寻得当初夏嗣严所藏的半部账册,不想却引起了有心人的警觉,许璋涣生怕东窗事发,边设法拘了五皇子边连夜派人往京城送信。
夏紫潆便是在这时候结识了五皇子。
二皇子还未收到信,阎烨安排在五皇子身旁的暗卫便寻上了许府,只可惜人手不足,许璋涣狡诈如狐,未能及时救出五皇子,倒是照五皇子的指示救了夏紫潆。
而后,十八等人又分出两名暗卫沿途护送夏紫潆进京告御状,但遭许璋涣派人一路追击,逃到湖中境内,夏紫潆与那两名暗卫失去联系,只能带着青青躲躲藏藏。
湖州知府早已暗中投靠二皇子,得了许璋涣的信,便差人四处搜寻夏紫潆,正巧就在酒楼里遇上了锦澜一行人。
听清前因后果,锦澜不得不叹,天理循环,果然是妙不可言,哪怕是夏紫潆有心攀附以去追身之祸,可若她与阎烨今日没能留宿湖州,夏紫潆定会让人捉回去,这些暗藏的黑幕也就无从得知了。
“王妃。”夏紫潆重重的磕了个头,目光坚韧,“小女心知空口无凭,家父上书前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因而曾将许璋涣暗中勾结粮盗的罪证交予小女,只要王妃愿为家父平冤,小女愿献上账册与罪证!”
锦澜垂下眼帘,端详着夏紫潆倔强的唇角和紧紧攥着帕子的手,突然嗤笑一声,淡淡道:“夏姑娘好算计。”
从五皇子身上不着痕迹的将她引上了江南粮仓亏空之事,又以罪证为饵,诱她接手夏家含冤惨案。
夏紫潆心头一紧,目光却毫不退缩,“是,小女自知将此事交予王妃,乃是强人所难,可除了王爷与王妃,小女已经不知该向谁求助,王妃若是觉得遭小女算计而心生不悦,小女愿以死消怨,只求王妃将来能还家父一个清白!”说罢又是重重一磕。
沉闷的声音崩得锦澜牙根一阵泛酸,她沉默的盯着将额头贴在地上夏紫潆,良久才叹道:“你起来吧。”
夏紫潆双眼一亮,猛地抬起头,也不顾撞得七晕八素的脑袋,希冀的望着锦澜,“王妃,您,您同意了?”
锦澜嘴角微微勾了勾,眸光澄澈透亮,“若你口中所说的罪证属实,王爷也不会忍心夏通判这位为大周尽忠尽职的国之栋梁,死后仍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多谢王妃大恩大德!”夏紫潆喜极而泣,连连给锦澜磕头,直到锦澜让琥珀上前扶她起身,额上已是青紫一片。
锦澜让琥珀寻出化瘀膏药与她敷上,待她情绪稳定些,才开口询问罪证所在。
夏紫潆看了眼琥珀和一旁的寻菡,神色隐晦。
锦澜便对两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到外头守着。”
琥珀扫了下夏紫潆,不是很放心,却也不敢违背锦澜的吩咐,应了声便同寻菡退到门外守着,时刻留心屋里的动静。
“王妃恕罪,实在是兹事体大,小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夏紫潆福身告罪,请锦澜稍等片刻,自己转身走到一架三扇楠木雕花屏风后,窸窸窣窣的摸索好一会儿,待出来时,身上的衣裳显然比原先凌乱了几分,手里攥着一方月白绫绸,红着脸将东西呈给了锦澜。
“当初家父将罪证交予小女时,小女灵机一动,便照着一字一句绣在了贴身兜子上,如此才躲过了搜寻。”
锦澜仔细打量着手里仍带余温的肚兜,只见上头用同色丝线绣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若不细心查看,还真难以察觉其中的奥秘。
她将这方肚兜折好,女子的贴身物件,自然不能交给阎烨看,得将上头的字迹抄录下来才行,且此事关系重大,就是琥珀等人她也不放心,因而打定心思亲自来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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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兜子,锦澜便扭头看向夏紫潆,“夏姑娘,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夏紫潆屈膝一礼,“小女愿追随王妃,为救五皇子尽份绵薄之力。”
锦澜颔首,脸上的神色愈加缓和,她是暂时不愿放夏紫潆离去,先不说方才的话真假有待探究,若是让夏紫潆落在旁人手里,没准会打草惊蛇,暴露了她与阎烨下江南的事。
她唤了琥珀进来,让琥珀将夏紫潆安置妥当,又让寻菡去请阎烨过来。
听了锦澜一番讲述,阎烨面沉如水,江南的时局他比锦澜知道得多,却也没料到已然到了这等地步,沉吟片刻,他便低声道:“当务之急,先救出小五。”
锦澜点了点头,五皇子捏在对方手里,阎烨的行动难免束手束脚施展不开,且还得担心二皇子一脉狗急跳墙,伤了五皇子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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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州过了一夜,天还未亮锦澜便被阎烨自床上挖起,抱在怀里上了马车,夏紫潆和青青被安排在琥珀等人的马车上,虽略有些拥挤,但也能挨过去。
余下的路程骤然加急,几乎不分白天黑夜的赶路,锦澜明白阎烨的迫切,也没诉一声苦。
就这么颠簸了七八天,一行人至于踏进了杭州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