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锦澜回到船舱,正往尚嬷妾息的屋子去,却撞上了刚好出来的莫大夫。【?n.coм看。?.!她细细询问了一番,得知尚嬷嬷只是皮外伤,并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便让碧荷陪同莫大夫去抓药,又吩咐挽菊将合蜜香妥善收到箱笼里去。
待两人都出去,她才将舱门合上,屋里顿时就只剩下她与尚嬷嬷两人。
尚嬷嬷正半靠在床榻上,见状,便想起身,却被锦澜快步上前给按住了,“嬷嬷躺着便是,不必起来。”
说话间她仔细端详着尚嬷嬷,只见那肿如馒头的左脸颊上已经涂了一层墨绿色的膏药,看不出是什么,但味道还好,也不算难闻。且涂了这墨绿的膏药虽难看了些,可比方才的乌紫要顺眼,没有那么触目惊心了。
半响,锦澜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尚嬷嬷这算是无妄之灾吧?
“姑娘。”尚嬷嬷垂下眼帘,淡声言道:“这点伤势,过个十天半月的就消了,等到了京城,连一丝痕迹都瞧不出来。”
原来尚嬷嬷听到锦澜叹气,误以为她担心上京后有碍仪风,这才开口解释。
“嬷嬷。”锦澜有些哭笑不得,她就是这般眼浅的人吗?不过,若是前世的她,兴许会这样。
她看着尚嬷嬷的眼睛,认真的开口说道:“方才在泌心坊,嬷嬷舍身护之恩,锦澜没齿难忘,待从京城回来,定会将嬷嬷的儿女送到眼前!”想了想,她又说了句:“若是嬷嬷即刻想知道,我也可以现在便将下落说与嬷嬷。”
尚嬷嬷诧异的抬眼看向锦澜,却见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并无半分玩笑的神色,心里不由一动。
卖身契就在自己身上,若能得知儿女的下落,即便她此时抽身离去,谁也拦不住她!
是去,还是留?
旁人不清楚,可她却是明了的,京城叶府里的水,不是一般的深。
长公主有意冲着众人而来,二姑娘深陷其,想抽身,实在太难了。
若是一个不小心,即便是她,也极有可能搭进去。
尚嬷嬷脑海连连闪过数道念头,恍惚对上了一双清澈如水,却透着无比认真眸子。她眼前瞬间便浮起多年前那一幕:年幼的女儿也是这般看着她,稚嫩的嗓音却含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坚持:“娘,你快走!”
女儿的身后是丈夫极力顶住,正被踹得砰砰作响,颤颤欲倒的木门。她狠心自窗棂翻出,跃入屋后那条冰冷的小河,借着熟习水性,逃过了一劫,可从此却再也见不到恩爱的丈夫和一双儿女。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落泪自责,如一切重新来过,她定不会抛下丈夫和儿女,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块!
锦澜一直留意着尚嬷嬷的神色变化,见她脸上忽的没了血色,双目隐隐透出一丝绝望,心里一惊,温暖的掌心覆上她冰冷的手,急声呼道:“嬷嬷,嬷嬷!”
尚嬷嬷身子一震,猛地回过神来,眼的痛楚逐渐涣散,她垂下头,悄然抹去眼角的湿润,沉声道:“姑娘放心,奴婢立誓要护着姑娘平安归来,定不会食言。”
这是最后的试探,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锦澜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她看了眼尚嬷嬷,欲言又止。半响才缩回手,缓缓起身,叹息道:“嬷嬷先好好歇息,这段时日让挽菊和碧荷伺候就成了。”说罢便仓促返回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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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温尔雅的孟大少爷出现在众人眼前时,脸上顶着两团乌青,据说是晕船,夜里睡得不安稳。
大清早,河面上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叶家的船只已经准备开拔出行。
李管事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搬回船上后,便喊来平日里信得过的心腹,从衣襟里取出封略带余温的信,“将信送回府给老太太,记住,此事需得亲手为之,且莫让他人知道了!”接着又摸出二十两银子,一同交给那小厮,“买匹好点的马,要快!”
“小的明白!”那小厮利索的接过信和银子往怀里一揣,点头应道。
待那小厮行礼跑远了,李管事才转身登船,停泊了一夜的叶家船队,重新上路。
过了徐州,行程便逐渐慢了下来,叶家的船队几乎是白日里赶路,歇息时便停靠在码头,这也是为了“晕船”的孟展轩考虑,且李管事也是为了不错过后头传来的消息。
如此一来,加上合蜜香,锦澜的日子可比先前要好受得多,不再见天窝在床榻上,偶尔也出来透透气,或是看看随身携带的书,傍晚吃了晚膳,还能练一小会儿字。
“姑娘,大姑娘这是要做什么?”碧荷坐在一旁准备着锦澜一会沐浴用的裙裳,听着隔壁不断传来的砰砰声,一双柳眉几乎拧在了间。
锦澜静心凝神的点完最后一笔,满意的点了点头,才将手的白玉兔毫笔搁下,“管她做什么,随着去便是了,不疼不痒的,咱们何必庸人自扰?”
碧荷将选好的衣饰放到一旁,将余下的叠好放回箱笼里,边忙活边说道:“明知道姑娘会在此时练字,却偏生搅出这些动静,不是”
“好了。”锦澜见她越说越直白,便蹙了蹙眉,出声打断她的话,“挽菊怎的还没回来?”
碧荷心里一惊,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强笑着起身应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直到碧荷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帘后,锦澜才坐在红木嵌螺繥理石扶手椅上,自从上路后,碧荷的举止越来越怪异,仿佛对叶锦薇生了怨怼般,总是时不时嘀咕两句,这样下去,早晚会生出事端来。
且照那日唐嬷嬷说的话,碧荷和叶锦薇的关系,应该不是这般才对。她静静的看着笔墨未干的寿字,眸色轻漾,希望挽菊能探出些有用的消息来。
当天夜里,挽菊便宿在锦澜房值夜。
服侍锦澜上了床榻,碧荷将卷好的铺子打来,铺在塌脚,锦澜不让放下绸帐,因此主仆两一个床一个地,仅隔着一层纱帐。
红木钿云雕花小几搁着一盏青瓷莲纹灯,豆大的火光时不时跳动几下,发出啪啪的微响。旁边还摆着一个香气袅袅的青花底琉璃三足香炉,合蜜香恬雅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闻起来让人清心安神。
锦澜根本没有困意,等到隔壁的屋子熄了灯,她才翻身面向挽菊,轻轻的开口道:“挽菊,你睡了么?”
挽菊值夜向来很晚才会合眼,这会儿锦澜一出声,她一骨碌爬起来,撩起纱帐,“姑娘可是渴了?”说着就要去倒茶,却被锦澜一把扯住。
“没有。”锦澜摇了摇头,也坐起身来,“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儿。”
挽菊赶紧将滑下来的被衾拉上去,此时已是初冬,又是在河面上,可比在岸上冷得多。等里里外外都压好被角,她才笑着道:“姑娘想说什么?”声音自然也是压低了的。
锦澜浑身都裹在被衾里,只露出个小脑袋,她不大舒服的动了动身子,半倚在床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挽菊:“前些日子让你留意的事,可有结果了?”
挽菊猜也是这件事,便点了点头道:“大姑娘那日在徐州城买了一扇屏风,可究竟是什么摸样,多大多小,就不知道了,搁在后头的小船里。”
叶锦薇会带东西回来,锦澜并不意外,毕竟无论她是否平安脱身,这件事查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不见人影的婆子和护卫。若叶锦薇真敢空手而归,只怕回府她也难逃罪责。
可是那天她究竟是一路尾随还是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锦澜稍作思忖,便问道:“那些婆子和护卫怎么处理了?”
挽菊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那些个婆子们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不过,奴婢认得那天跟着在马车外的其一个婆子,这几日常寻了借口下去转悠,却没瞧见人。奴婢猜想,会不会是李管事将她们遣回去了?”
遣回扬州?按照李管事处事的做派,倒是有这个可能。这么一来,线索岂不是断了?锦澜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对了,姑娘。”挽菊忽然说道:“奴婢在下面打探的时候,倒听了件事,有个跟着大姑娘车架的婆子,说是大姑娘为人极好,不但赏了银子,还没让她们白走路,只是在码头附近转悠,观赏徐州的风土人情。”
挽菊的话一落,锦澜心底便释然了,难怪原来叶锦薇一直在等着自己,估摸着见她也下船后,才悄悄跟着在后头寻找机会的吧。至于那个张玉庭,只怕真是个意外了。
毕竟,徐州她人生地不熟,叶锦薇亦是如此。
十月二十六,北风渐起,叶家的船只停泊在了通州码头,将近两个月的水上行程终于走到头,从今儿个开始,她们便弃船改乘马车了。
锦澜扶着挽菊的手,稳稳的丛船梯上走下,脚踏实地时,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松懈,不用整日晃荡在江河,对她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她才刚翘起嘴角,便察觉一道悠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忍不住抬头寻去,却对上了一双幽邃的眼眸,锦澜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她怎的忘了,这人还会与她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