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宣怔了怔,被秦子都那样的眼神盯着,就是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算计,他不禁觉得背脊有些发凉,可眼下能怎么办,这可是他主动凑上去的,现下怎么还有反悔的余地?
“如何?难道伯父不愿意帮小侄这个忙?”
秦子都的笑容亦发深沉,步步踏进,就快要将季明宣给逼进了墙角,身后的华伟也压了过来,俩人分守两角,就算季明宣想要落跑,那也是没可能的。
季明宣眉心跳了跳,却还是强撑着笑容道:“你……你且说来听听。”
秦子都先是感叹了一声,这才低垂了目光,不无惋惜地幽幽道:“与季家这门亲事告吹实属无奈,在此小侄也不想为自己辨解什么……只是秦家与伯父的这份情意实在不想因此而断,若是伯父应允,便将六姑娘许了小侄,小侄虽不能娶她为妻,好歹也能给个贵妾的名分,请伯父一定应允!”
齐湛不是心仪季紫薇吗?这两个人倒是郎情妾意,却让他丢尽了脸面,他出了糗,这俩人也别想好过。
求娶季重莲他是不指望了,那个女子这样羞辱自己,已是让他恨得牙咬咬,今后就留着她的妹妹在跟前,任打任骂,那不也能为自己找回点损失掉的颜面。
“这……”
听了秦子都这话,不说是季明宣,就连华伟也是一惊,自家少爷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季明宣眼珠子转了一转,恍然大悟,原来秦子都看不上季重莲,想要退了这门亲事,却是中意上了季紫薇?
可他又什么时候见过季紫薇的面呢?
季明宣心中的种种疑问还来不及细想,秦子都又接着问道:“小侄诚心求娶,不知伯父是……”
“这……容我再想想。”
说这话时季明宣心里已是同意了一半,能够嫁给探花郎做贵妾,对季紫薇一个庶女来说也算是高攀了,虽然做不了嫡妻仍然有遗憾,但正像秦子都所说,两家有了这层关系,这情份才不会断。
可柳姨娘母女那头便有些让他头疼了,柳姨娘铁定是不想女儿做妾重复自己的命运,若是闹腾起来,整个家里也是不得安宁。
“好。”
秦子都干脆地点了点头,“我会在就近的客栈里盘桓三日,若伯父有了决定便遣人来告知,咱们也把这文书给立下,若是三日后未等到任何消息,小侄便知道伯父的意思了,自会离去,永不相扰!”
秦子都那句“永不相扰”说得斩钉截铁气势凛然,让季明宣微微一惊,连连点头应了。
错过了这村可就再没这店了,季明宣已经决定回去好好与柳姨娘说道,季家若是将来靠不住了,总归还有秦家可以攀上,他们可不能将这门好姻缘给拒之门外。
在客栈上房安顿下来,华伟还是百思不解,垂手立在秦子都身侧,试探着低声问道:“少爷……您果真要许了季六姑娘为贵妾?”
“这还有假?!”
秦子都轻哼一声,喝了一口客栈的清茶,任那涩味在舌间流转,却还是强自咽了下去。
放在平日里,这些粗等的劣制货他是绝对不会碰的,可今天他要喝下去,他要深刻地记得在季家受到的羞辱,一点一点地铭刻在心上。
“可是……为什么啊?”
华伟挠了挠头皮,他想不通。
“季家不与秦家结亲,我就纳了他们家姑娘做妾,那是在打他们的脸!”
秦子都冷笑一声,眸中光芒渐沉渐暗,“还有齐湛那小子,出的什么馊主意?若不是他,少爷我能至这般难堪的境地吗?他想要娶季六姑娘,我就偏偏不如他的意!”
华伟恍然大悟,但看向自家主子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秦子都这是报复不到正主头上转而迁怒啊,但这样的话华伟是怎么都不敢说出口的。
季明宣琢磨着这事宜早不宜迟,不然秦子都一个反悔了,搞不好第二天便走人了,到时候他再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女婿?
所以回了季家老宅后,季明宣直接便奔去了碧幽阁。
守门的婆子也不好拦着,季老太太只是禁了柳姨娘与季紫薇的足,不准她们出了苑门,但并没有不允许别人进去,所以季明宣一路进来也是畅通无阻的。
碧幽阁的正屋里,柳姨娘正抚着头斜倚在软榻上,眉眼间俱是化不去的愁思。
她是没想到季紫薇竟然这样大胆,她明明警告叮嘱过,却还是和齐湛搅在了一起,害季重莲的事暗地里做了就做了,谁料还被别人给发现,跳入别人的套里爬都爬不上来。
难道这季家老宅是天生和她们母女犯冲吗?
本以为回了丹阳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可却是霉运不断,她倒是有些怀念三沙镇的日子,苦是苦了些,却没人给她脸色看,日子过得自在多了。
若是季明宣再争气一些,就是一辈子不回丹阳又如何?
柳姨娘叹声连连,却是没有听到屋外丫环的通禀,季明宣已是如一阵旋风般地卷了进来,眸子含着熠熠的亮光,兴奋地唤了她一声,“芬芳!”
“老爷!”
柳姨娘一怔,这才从软榻上坐起了身来,软软地应了一声,“老爷怎么来这里了?”说着便要起身侍候季明宣就坐。
谁知季明宣却是踏前两步,大手按在她双肩上,又将她给撑了回去,自己也坐在了一旁,眼睛眨了眨,故作神秘道:“你可知道今儿个出了什么大事?”
“听说秦公子离开了。”
柳姨娘默了默,虽然被禁足在了碧幽阁,但并不能说明她耳目不聪,该有的消息自然会有人传进来。
也是,秦子都这般想要摆脱这门亲事,都不惜设计诬陷季重莲的清白,若是季家再上赶着想要嫁女儿过去,那成什么样了?
所以,秦子都的离开,就意味着这场亲事的终结。
其实想到这一点,柳姨娘还有些庆幸,若是当初定亲的是季紫薇,秦子都便是要毁了季紫薇的清白,而他们谁都没能及时发现过来,那么最后下场凄惨的可就轮到了她的女儿。
幸好啊幸好!
不过,季重莲如今做不了探花郎夫人,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还没走远呢!”
季明宣兴高采烈地握住了柳姨娘的手,只是看着她有些黯然的神色,原本喜悦的心情瞬时便打了个折扣,只压低了嗓音道:“秦公子与五丫头的婚事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老爷你乐成这副模样,当心被人看到了禀报到老太太那里,你可是要吃挂落的。”
柳姨娘觉得有些疲倦,随着季明宣的拉攥,顺势便倚进了他的怀里,轻声道:“老爷,你说咱们还回三沙镇好吗?”
“回什么回?你傻了啊!”
季明宣怔了怔,将柳姨娘给撑了起来,打量着这张不再年轻的容颜,他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呐呐地转头道:“反正那鬼地方,我是再也不会回去,你是没吃够苦?”
“回到家里是非便多,咱们女儿论心眼也斗不过五姑娘,我是怕她再留在家中,早晚惹祸上身。”
季紫薇毕竟还年轻,个性冲动又不会隐忍,若是季重莲再次设下套来,下次又会是个什么境地,她真地不敢想像。
柳姨娘只有这一双儿女,真正是爱逾生命!
如今季崇天无心学业,她也知道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将来能够清闲活着已是不错,但还是要靠着家里这份祖产过活。
四房的产业,等着季重莲出嫁后还不是要重归季明宣的名下,她一定能够等到那一天,她也一定会比季老太太活得长!
想到这里,柳姨娘原本黯然的心情又豁然亮堂了起来。
“你也别操这份心了,今儿个来我便是与你说六丫头的事。”
季明宣握紧了柳姨娘的手,待她抬眼有些困惑地看向自己,他这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为薇儿寻了一门亲事,是门天大的好亲事!”
“什么样的好亲事?”
说到季紫薇的事,柳姨娘顿时眼睛一亮,十四岁的姑娘也是时候议亲了,婚事谈妥后这准备嫁妆安排种种婚前事宜不都得要一年的光景。
季明宣能够为季紫薇考虑到这份上,柳姨娘心中自然是感动。
如今俩母女正在低迷的时候,季明宣这话无疑让柳姨娘重新看见了前途的亮光。
若是能够就此斩断了季紫薇与齐湛的关系,那自然是更好。
说实话,对于齐知县的儿子她是看不上的,不学无术不说,在事业上根本毫无建树,又是个克妻的,哪家父母舍得将女儿嫁过去?
“这……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
季明宣有些迟疑了,虽然这婚事看在他眼中是绝无仅有的好,但女人的思维又和男人不同,做妾可是柳姨娘心中的一根刺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柳姨娘慢慢地敛了神色,先前的欢喜一瞬间收敛,季明宣能够认识结交些什么人她心里还不清楚吗?
刚才她真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若是季明宣因为赌博而将女儿拿去抵了债,这还有什么可欢喜的?
当然,这样糟糕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在季家,季家人丢不起这个脸,宁可拿银子去赔别人也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若是放在三沙镇,没有人会为季明宣去填那个无底窟窿时,或者才有可能。
想到这里,柳姨娘原本紧绷的心情骤然一松,也好在他们已经离开了三沙镇啊!
刚才的想法也就只是想法而已,如今就安心地呆在丹阳吧,男人好赌她管不了,但把控着家中的银钱,为自己和儿女留一条退路她还是能做到的。
“是……是秦家。”
季明宣搓了搓手,有些踌躇地看向柳姨娘。
“秦家……哪个秦家?”
柳姨娘心中一沉,看着季明宣的表情,她心中怎么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是秦大哥家里,子都不是才离开没多久吗?”
季明宣看了一眼柳姨娘,骤然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秦子都?”
柳姨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片刻后,她怒极反笑,“怎么?他娶不到咱们季家的嫡女,便想退而求其次娶庶女?当初在三沙镇若是这般便好了,如今他才两面三刀,出尔反尔,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
看到柳姨娘这般反应,季明宣顿时有些焦灼了,“秦公子哪里不好?样貌家世,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还在皇上跟前都露过脸的,这样的条件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想的?!”
柳姨娘冷笑一声,咬紧了唇,“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五姑娘都不愿意嫁了?你是薇儿的亲爹啊,断不能厚此薄彼!”
“就是因为我是薇儿的爹爹才会为她这样考虑,放在别人身上,爷还不爱搭理呢!”
季明宣冷哼一声,双臂环胸,气氛一时间僵持了起来。
他冷冷地扫了柳姨娘一眼,果然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只会想到眼前,怎么不想想若是季紫薇入了秦家的门,今后又会带给他们多少好处?
女人就是这般没道理可讲,不知道他怎么还想要急急地回来与柳姨娘商量,真是高看了她!
他是季紫薇的亲爹,她的婚事难道他还做不得主?
季老太太本就不喜欢柳姨娘母女,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对季紫薇更加不待见,又怎么会关心她的亲事?
这事只要他应允了,私下里一抬粉红小轿抬起秦府去,谁还有权力过问?!
这样想着,季明宣不禁昂起了头,冷冷搁下一句,“这事容不得你置喙,我已经决定了,这亲事就此定下,只等薇儿及笄,就抬进秦府去做贵妾!”
“什么……贵妾?”
柳姨娘大惊,只觉得脚下一软,扑倒在了地上,整个脸色倏地变得苍白了起来,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伸手指向季明宣,手指上艳红丹蔻好似染了鲜血一般刺眼,“你竟然让薇儿去秦家做妾,你还是不是人?!”
秦家被季家退了亲事,秦子都遭受了这样的羞辱和打击,心里怎么会不怨不恨,再让季家的姑娘去做妾,那是要生生地被熬死啊!
季明宣这是瞎了眼迷了心,她绝对不会同意的!
“你说什么?!”
被柳姨娘这样指着鼻子骂还是第一次,季明宣错愕之后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也是他从前太纵容柳姨娘,真是宠得她没有尊卑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妾室,如今竟然敢质疑他的决定了?!
“老太太不会同意的,季家的女儿不会给秦家做妾!”
柳姨娘拼命地摇了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爬了起来就往门口奔去。
季明宣如今是被名利权贵迷了眼睛,谁知道秦子都还给他灌了什么迷汤,她不能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要找季老太太,老太太就算再不喜欢她,想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季家的女儿去秦家做妾。
哪知柳姨娘还未奔出屋门,便觉得头皮一阵疼痛,头发被人拉扯着,她惊呼一声,下一刻已被一阵大力甩向一旁,碰在了一扇镂空的花鸟屏风上。
屏风应声而倒,她整个身子也控制不住地跌扑了上去,手肘磕在硬木上,痛得她忍不住唤声来。
季明宣飞快地期近,膝盖抵在柳姨娘的腰背上,大手又一次地揪紧了柳姨娘的乌发,迫得她不得不仰面抬起了头来。
“老爷……”
柳姨娘早已经哭花了脸,她从来没见过这般凶狠的季明宣,一时之间也有些怔愣,可身体传来的疼痛不会骗人,清清楚楚地告诉着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
“你这个女人,给你三分颜色你便想要开染房了?”
季明宣咬紧了牙,另一手钳住了柳姨娘的下颌,冷笑一声,“老太太从来便不待见你们母女,你以为她会为你们做主?如今出了这事,六丫头敢陷害五丫头,老太太巴不得将她嫁得远远的,再也见不着人!”
“你以为给六丫头再说一门亲事就会好到哪里去?以老太太对六丫头的厌恶,怕是嫁个商户都是好的!”
“如今我给她寻了户好人家,探花郎的贵妾难道还不体面?你的女儿总究会强过你,这辈子你若乖巧听话我便保你一生无虞,若是非要和爷对着干,你可别怪爷到时候心狠手辣!”
柳姨娘的哭声倏地止住了,她瞪着眼睛,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季明宣一般。
这就是那个不惜千里寻来的有情郎?
这就是那个因为专宠她而至沈氏早亡的好相公?
这就是那个为了救她不惜以命胁母的好男人?
柳姨娘只觉得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所有的恩啊爱啊情啊意啊,被风一吹,片刻便没了踪影。
原来,男人是会变的!
柳姨娘仰着头,疼痛让她有些麻木,只觉得眸中的泪液一瞬间已至干涸。
“这事就这样定了,你就安心地呆在屋里,等着薇儿出阁那日,我自会允许你们见上一面!”
见柳姨娘失魂落魄的模样,季明宣顿觉无趣,心下也知她是认命妥协了,这才一松手,任她软软地倒在了屏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