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
一听到这三个字,宇文晔的头脑立刻从怒火中抽离出来,也清醒了过来。
他意识到,穆先说话的声音有些急促紧张。
于是道:“进来。”
穆先掀开帐子走了进来,身后的晨光一下子照进了这个漆黑的帐篷里,他立刻看到一地的狼藉,是宇文晔踢翻了面前的桌案,上面的舆图,油灯,还有一杯茶都泼在了地上。穆先下意识的要弯腰去捡,宇文晔道:“让他们来。你说,出什么事了。”
穆先急忙上前:“善童儿不见了。”
“什么?”
“刚刚申屠将军去叫他操练,发现他的帐篷里没人了,连聂冲也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
“两个人的被褥都没动,看样子是一整夜都不在。”
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穆先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会不会是昨天你惩罚了善童儿,他心有不甘,所以——”
宇文晔抬手阻止了他说下去,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昨天在虎牢关外的那场战斗,他并不认为自己赏罚有误,但细想起来,似乎善童儿的举动更有问题。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抬头一看,是申屠泰走进了帐篷。
他的脸色第一次有了一些惊惶,但进来之后还是第一时间跪下对着宇文晔叩拜道:“殿下,善童儿和聂冲是末将的下属,是末将看管不利,请殿下治罪。”
宇文晔一摆手道:“现在说治罪,还太早。你弄清了他们为什么不见了吗?”
申屠泰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闪烁。
宇文晔察觉到了端倪,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申屠泰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老实说道:“末将刚刚让人清点了一下,聂冲的马也不见了。”
这一下,整个大帐内都安静了下来。
被褥都没动,也就是走了一整晚了,若还是骑马,这一晚已经不知走了多远,这显然不是寻常的出去走走,溜达溜达这么简单;而且只丢了聂冲一个人的马,应该是善童儿没办法骑马,所以让聂冲带着他骑马走的。
问题是,他们去哪儿了?
就在大家都思索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喧闹,申屠泰像是听到了什么,欲起身去看,却又顾忌着宇文晔还没宽恕他,只能转过头去,就听见一阵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帐外响起了善童儿又慌又欢喜的声音:“殿下,我要见殿下!”
门外的士兵似乎还在拦着他:“等等,等我们进去通报!”
一听到善童儿的声音,申屠泰的眼睛都亮了一下,穆先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欣喜,又有些担忧的神情,倒是宇文晔不动声色的沉声道:“让他进来。”
立刻,帐子被掀开,善童儿和聂冲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个人都风尘仆仆的,身上沾着不少的泥土草屑,善童儿更是走得一瘸一拐,看起来比打了一场仗还狼狈。两人一进来就跪下叩拜行礼,宇文晔看着他二人,然后道:“你们,做什么去了?”
聂冲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善童儿抢先,他大声说道:“回殿下,我们去虎牢关了。”
“什么!?”
一听这话,申屠泰和穆先都大吃一惊,尤其是申屠泰,瞪圆了一双虎眼,眼中全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你去虎牢关?你,你去找死吗?”
可话一出口,他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善童儿当然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撒谎,可眼下,两个人却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这其中必有隐情。
宇文晔道:“说清楚,怎么回事。若没有能说服本王的理由,你们两应该知道,通敌之罪不是二十军棍就能抵消的。”
听到“军棍”二字,善童儿立刻感觉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更剧烈了一些,他急忙说道:“没有,我们——我不敢通敌,我是去招降虎牢关的人的。”
这话又是听得众人一惊:“招降?”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蹙起,一脸的不信:“你去?”
善童儿挺起胸膛:“是的,殿下。”
“你凭什么去招降?”
“善师愈是我的大哥。”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几乎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申屠泰面色惊惶,他沉沉说道:“老九,你最好把话说清楚。记住,军中无戏言,你若有一句假话,你该知道结果!”
善童儿点点头,这时,一旁的聂冲沉沉道:“还是我来说吧,我说得比较清楚。”
于是,他将昨夜发生,和他所探知的事说了出来。
昨晚他们进入虎牢关,那里灯火通明彻夜不眠,竟然是善师愈在等着他们,进入虎牢关后,便有人卸了他们的兵器将他们带到善师愈的房中,而他也目睹了这两兄弟既生疏,又激动的相认与重逢。
原来,善师愈本也姓“单”,而他之所以和善童儿一样化了姓,是因为家中有人犯了罪。
而犯的罪也很简单,就是逃避严苛的徭役。
楚旸登基之初便下令征伐辽东,调集了数万民夫去渤海修筑战船,甚至连女人也在征调之列,而他们的工作格外沉重,数月泡在水中修船不能上岸,不少人几乎熬不过徭役的期限就死了,还有些熬不住的,便铤而走险逃跑。
可逃跑,就要被连坐。
善师愈红着眼睛告诉善童儿:“我们单家,就有人跑了。”
“……”
“那个时候大难临头,爹娘之所以将你卖掉,就是为了避祸。”
“……”
“而我,我也被他们送走了。临行之前他们也叮嘱我,不要忘记自己的姓,只是,不要再用自己的姓,所以那之后我就改姓了‘善’,流浪了几年,最后投到了梁王的麾下。”
一旁的聂冲听着,唏嘘不已。
而他将这些说出来的时候,善童儿也同样红了眼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也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知晓楚旸在位的时候做了多少大事,可这些大事如同巨大的车轮,哪怕行进得再是飞快,再是辉煌,可车轮下碾压过的累累白骨,却是再大的辉煌灿烂也掩盖不了的惨象。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招降,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