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一生,无过……
你错了……
一生无过……
错了……
商如意就在这如同迷宫一般的思绪中兜兜转转,过往的爱恨恩怨如同一条长线,千回百转的将她捆绑起来,几乎让她无法呼吸,渐渐的,她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沉重,好像要被拖进一个危险的无底深渊里。
就在这时,一阵暖意突然袭来,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拖出那无边黑暗。
“唔……”
她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呢喃,随即就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刻意的温柔在耳边响起:“如意?”
商如意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发现已经到了深夜,周遭一片漆黑,她又揉了揉眼睛,勉强看清眼前晃动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正蹲在自己的面前,虽然看不清形貌,却能清楚的看到那双明亮又冷峻的眼睛在这样的夜色中也熠熠生辉。
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刚刚那几乎救命的暖意就是这只手带来的。
“凤臣……”
她轻轻开口,正要起身,才感觉到周身绵软,有些使不上力。
蹲在她面前的正是处理完了紫微宫大小事宜,总算来暖坞找她的宇文晔,身上铠甲未除,但大概是只有两个人相对的关系,他的身上完全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散发出的剽悍和压迫感,只在绵长的呼吸中透着一点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来。
又伸手将商如意脸颊上的乱发拂开:“嗯,是我。”
“事情,完了?”
“大事已经处理完了。还有些小事,就要从长计议了。”
“那城里——”
“所有守军全部投降,一切顺利。”
“百姓呢?”
“我已经让善童儿带人去回洛仓取粮了,最多两天就能回来。老百姓现在只缺一口饭,谁让他们吃饱,他们就是谁的子民。”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简单粗暴,却振聋发聩,是最直白的道理。
商如意更清醒了一些,在说话的时候她就一直想要起身,可试了几次手腕手臂都发软,怎么都没办法支起身来,还是宇文晔看出了她的窘迫,一伸手便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道:“让你过来休息,谁让你睡在地上?”
“唔……这里也没有床榻,可能被梁士德搬走了。”
“那你不会让人再搬来?”
宇文晔有些无奈的摇头。而直到自己被嵌入他的怀中,商如意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都有些发凉,明明暖坞里那么暖和的,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反倒冷了。
这冷热一激,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宇文晔一边扯下身上的风氅给她裹上一边道:“听说梁士德在入秋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每天都让人把暖坞烧得火热——这一天,就得消耗几十上百两银子。不过刚刚城破的时候负责烧火的宫人就跑了,没有人加炭,这里才冷下来的。”
商如意道:“难怪。”
她叹息了一声,然后笑道:“奢靡这种事,除了费钱,还真的没坏处。”
宇文晔道:“费钱就是最大的坏处。”
说完,他一用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商如意倒也不挣扎,毕竟刚刚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上没力气了,现在要离开暖坞,那么长的路她估摸着自己也很难走下来了,便十分乖顺的窝在他怀里,轻声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宇文晔道:“去官家。”
“嗯。”
商如意没再多问,乖乖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走出去,外面自然是一片漆黑,只有远近几处火光,应该也是有人彻夜把守几个宫门,免得再有意外,而宇文晔就这么抱着她,踏着夜色,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走过一条又一条长巷。
一路静谧,他没有问她刚刚在暖坞里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商如意也没有解释自己眼角那一道已经干涸的泪痕,这一晚风很大,但宇文晔厚实的风氅和胸膛同时保护着她,没有让一丝冷风吹到她身上,直到出了宣仁门坐上马车,两个人也没有分开,只听着彼此的呼吸,心跳,好像这长夜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最后停在了宫家门口。
商如意还是第一次来官家,感觉十分陌生,可漆黑无声的深夜里,这座宅邸却是灯火通明,莫名的就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心。走进去后就看到了官家的所有人,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三更,但他们一个都不敢睡,连孩子都揉着眼睛懵懂的站在大堂内,仿佛接受检阅一般准备上前来行礼叩拜。
还是宇文晔挥手道:“不必拘谨,今天太晚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的退下。
但身为家主的官岙自然是不能也离开的,他亲自带着宇文晔和商如意到了膳厅,这里已经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官岙道:“粗茶淡饭,还请秦王、王妃不要嫌弃。”
商如意原本想要说两句亲近的话拉近关系,可一闻到饭菜香她整个人又开始虚脱了起来,才明白之前在紫微宫中自己的虚弱一分是沉痛的回忆,大概有九分都是大半天水米不沾牙的结果,于是只能简单的说道:“哪里。”
两个人坐下来后,宇文晔没有立刻动筷,而是问道:“其他人呢?”
为了安抚城中的百姓,除了占领紫微宫,控制了几处城门和关卡要道之后,其他士兵都在城外驻扎,免得扰民,但有些人却是不能出城的。
官岙立刻道:“殿下放心,裴公子和那两位都在这里,要见他们随时可以。”
宇文晔这才点点头,道:“我们先用过饭再说。”
官岙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他一走,偌大的膳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宇文晔转头看着商如意流露出的眼巴巴的神情,嘴角浮起了一点笑意,道:“快吃吧,知道你一定饿坏了。”
商如意吭都没吭一声,端起碗拿起筷子就开吃了。
几口热汤下去,再有饭菜填满肚子,商如意立刻感觉到空落落的胸口仿佛都没那么空了,连颓丧的情绪都仿佛身上的冷意被热汤驱散一般,消散了不少。
饥饿感消失之后,整个人神智也缓过来了。
商如意一边小口小口的继续吃饭,一边问道:“你在城里留了多少人啊?”
宇文晔道:“不到三千。”
也就是说,还有两万士兵几乎全都驻扎在城外。
按照他们之前的估算,洛阳这边本就不剩下多少兵力了,此刻大局已定,倒也不用担心再有反扑;只是,不用担心敌方之后,自然就要开始担心己方,譬如今天唯一在紫微宫里跟他们动手的,就是宇文呈。
商如意道:“齐王呢?”
宇文晔道:“他的大军本就驻扎在城外,现在城内的局面已经控制住,我不让他的大军过来,他也不能乱动。”
商如意道:“那,咱们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这话是不好让人听的。
而一听她这迟疑的口气宇文晔立刻就明白过来她在担心什么,士兵们行军打仗,为的就是军饷和胜利后的赏赐,所以有些将领在攻下一座城池之后放开几天时间纵容士兵劫掠百姓,因为他可能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来赏赐自己的兵士,但又要人为自己卖命,那就只能牺牲百姓。
可宇文晔和她,今天在祭坛上又都许诺了,进城之后秋毫无犯。
那么,应该如何赏赐跟着他们南征北战的士兵?
总不能——
对上商如意闪烁的目光,宇文晔的眼中倒是掠过了一丝笑意,虽然现在的商如意就算不是什么能征善战的女将,却也熟知军事,很多时候与自己几乎是一心两体了。
他夹了一些菜送到她的碗碟里,柔声道:“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不用担心。”
解决?他要怎么解决?
其实在进城之前,商如意是把主意打到了府库上的,可宇文呈也想去开府库,他们只能用未经皇帝准许不能进入府库为由拦下了他,但这个理由也同样拦住了自己,现在没有进账,用什么奖赏士兵就成了最大的问题,尤其还有刚刚投降,又跟着他们来洛阳的这批人。
看宇文晔一副神秘兮兮不肯说的模样,商如意知道问不出来,只能按下心中的好奇。
不一会儿,两个人都酒足饭饱。
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过了寅时,因为已经在暖坞睡了一觉的关系,商如意现在倒没那么困了,可宇文晔却是实实在在的忙碌了一整天没合眼,熬到这个时候两个眼眶都是通红的。
商如意轻声道:“去休息一会儿吧。”
宇文晔伸手捂着嘴轻轻的打了个哈欠,眼睛里透出点水汽,可目光却还是非常的锐利清醒,道:“现在还不能睡。”
还不能睡?
商如意大感诧异——城中的局势暂时稳定下来了,他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正疑惑着,就听见膳厅外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秦王殿下,王妃,可否拨冗一见。”
一听到这个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神情立刻清醒警惕了起来。宇文晔起身走过去打开了膳厅的大门,果然看到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站在门外。
一见他开门,立刻拱手行了个礼。
是姜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