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仍旧是那位卢公公送了商如意出宫。
一路上，车轮发出单调的声音，催人入眠，商如意在沉沉倦意的裹挟下，竟也有些昏昏欲睡——毕竟折腾了一整天，尤其还在皇帝的面前接受了大理寺少卿和王绍及的“审问”，这对这些日子连大门都不出的她来说，的确是过分的劳累了。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的她，心情比之前每一次出宫都更放松了一些。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在半路截住自己了。
可是，就在她几乎就要睡过去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阵颠簸险些让商如意跌下去，她急忙扶着窗框，抬头看向外面，虽然也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前方拉车的马发出一两声不安的嘶鸣。
商如意立刻道：“怎么了？”
外面的车夫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少夫人，好像，有人拦路。”
“什么？！”
商如意一听，皱起眉头。
说完这个字，商如意已经不敢再开口。
玉公公含笑道：“少夫人，请。”
商如意的腿曲到一半，立刻停下。
所以，才会又一次来截住她，也就，不需要她的叩拜。
但商如意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却从那双细长的凤眼中，看到了一丝莫名的，甚至可能是她的错觉的一点哀伤。
再一想，才想起，他们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也像是这样。
可商如意的心还是咚咚跳的厉害，她勉强直起身子，低声道：“陛下为何会在这里？”
楚旸道：“尽快用。越晚，效用越差。”
是他，撑着一把伞，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当她抬头再看向他的时候，意识突然有些恍惚。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而且，再仔细一看，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楚旸道：“浄痕霜。”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公公怎么会在这里？”
那目光，靡靡细雨中显得又几分迷茫，更似在晦暗的天色中透出了几分惘然，过了许久，他道：“你，真的很关心他啊。”
她双手接过那玉盒，轻声道：“多谢陛下。”
“……是。”
她不解的看向他：“这是——”
刚一走近，就看见一只白玉般的大手撩起帘子。
商如意急忙又低下头，轻声道：“身处战事中的人，只能拼命。”
随即，一个如谪仙般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
说完，他便赔笑着走开了。而商如意一愣，再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立刻明白过来。
这笑声，似是冷笑，又像是有些讥诮。
而眼前的人也不再开口，只静静的看着她，看了她好一会儿，他忽的一笑，道：“你这一次为了宇文晔，算是把命拼出去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也不敢怠慢，急忙下了马车，冒着冰冷的雨雪走了过去。
眼前这个长身玉立，在风雪中依旧怡然自得的男子，正是刚刚才在宫中相见过的楚旸！
“你，真的那么关心他吗？”
他，他怎么会有出现在这里？
这一刻，商如意甚至来不及去取笑刚刚自己过早的放心这一次出宫不会有人再截住她，只急忙就要俯身叩拜，却听见楚旸道：“是杨随意。”
这个景况……有些熟悉。
这句话，像是在暖坞中，楚旸对着她怒吼，却没问出一个答案的延续，只是这一次，他要温和得多——那种温和，好像因为在开口之前，已经知道答案了。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他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身雪白的狐裘，在晦暗的天色下散发着淡淡的，温润的银光，映衬得他一双微微含笑的细长凤目温柔如水，盈盈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个时候，她心里隐藏着对宇文晔的情意，却在那一天突然发现他与新月公主的关系，因此迷茫痛苦，一个人傻傻的在雨中走了许久，尽显狼狈。
说到这里，他停下，又看着商如意。
商如意立刻睁大了双眼，只见玉公公一直走到窗边，对着她客客气气的道：“少夫人。”
说着，一抬手，示意她去那边的马车。
她立刻撩开窗帘往外一看，只见晦暗的天色下，他们的马车刚走到一处路口，只要拐个弯便能进入回到宇文府的巷子里，可是，对面长街上却停着一辆马车，堪堪将这个路口挡住一半。
自己受了箭伤，虽然伤痛可以痊愈，留疤却是免不了的；不过，能在那种情况下捡回一条命就很不错了，也来不及去想疤痕，美丑的问题。却没想到，刚在宫中提起这件事，他竟回头就半路截住自己，给自己送来祛疤的灵药。
是杨随意。
楚旸又看了她一会儿，忽的冷笑了一声，道：“可你，却是自己从平安享乐处，跑去战火杀戮地的。”
“皇上！”
走近一看，竟然是玉公公！
一旁的玉公公殷勤的补充道：“是宫祛疤中的灵药。”
“……”
周围细雨如丝，她的身上透着寒凉，而楚旸撑着一把伞，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
这些日子来回宫中的次数也不少，她已经见惯了宫中的马车的形制，前方停着的马车，分明就是宫中的，而就在她看着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楚旸并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商如意低头一看，他的手中拿着一只玉盒。
商如意只觉得心头一阵暖，可她又好像不敢让心头暖起来。
她对宇文晔的感情，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所有的爱慕，失落，痛苦，挣扎，期盼，喜悦，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吞下，却唯有他，唯有他，是唯一一个旁观过她情殇的人。
甚至，还陪着她再迷蒙细雨中，平复心情。
如今，他口中的那句话，突然让那些已经过去的岁月里所有的情殇，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好像在提醒她，那些，你都忘了吗？
又好像是在问她——
经历了那些，你仍然，选择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