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马车外又响起了穆先的声音:“二公子。”
宇文晔道:“何事?”
“属下有事禀报。”
“哦?”
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头轻轻的将商如意放下,便下了马车。
虽然身上仍然没什么力气,但被人像个粽子一样裹在风氅里也快一天了,商如意只觉得手脚僵硬,便趁着这个时候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上总算没那么绵软,而正当她靠到窗边,立刻就感到一阵带着水气的风从帘子的缝隙吹了进来。
风中还夹杂着穆先低沉的声音:“他不肯下船。”
商如意的心中一动——他们,在说谁?
宇文晔道:“你没跟他说清楚吗?”
穆先道:“属下说了。可他说,他经不起这般折腾,而且,梁士德等人的目标并不是他,继续坐船往洛口走,说不定还能牵制梁士德那边一些人,为二公子减轻些负担。”
宇文晔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终于轻叹了一声:“这样,也好。”
“……”
“派几个人跟在他身边保护他。”
“是。”
之后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穆先离开了。
商如意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轻轻的撩起帘子的一角,立刻就看到外面的情形,船上的人已经陆续下到了码头,还有些随从将所携不多的行李拿了下来,堆到另一架马车上,其中一个有些熟悉,与众不同的身影,便是绳索紧缚了两只手,被人牵到马车边栓上的卧雪。
她显得没什么精神,脸上身上,似乎也带着伤。
一看到她,商如意的呼吸立刻一紧。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这时,宇文晔转过头,便看到她靠坐在窗边,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原本看着似乎也有些活气,但一看到卧雪,她的神色立刻又黯了下来。
那种说不出的伤痛,从她灰暗的眸子里蔓延出来,几乎一瞬间,便笼罩住了她整个人。
宇文晔走到窗边看着她,突然道:“如果你想,我可以杀了她。”
“……!”
商如意的呼吸一沉。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想到,当初刚到江都宫的时候,也是为了给她出气,那个人也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便要杀了卧雪。
这个女孩子的生死,好像一直都是这些大人物嘴里的几个字而已。
说话间,便可轻取。
她低着头,眼睛微微有些发烫,沉声道:“你不是说过,伱不杀平民吗?”
宇文晔道:“她可不是平民。”
“……”
“而且,若不是她,很多事情,你都不必——”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看到商如意的眼瞳闪烁着被刺痛的光,他也说不下去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口那阵剧痛,才抬起头来,勉强作出平静的神情对着他,道:“还是算了吧。”
“……”
“她虽然不是平民,但也只是奉命行事,拿她出气,我也于心不忍。更何况——”
宇文晔看着她:“何况什么?”
商如意道:“你捉住她这么久都没有杀她,显然是留她下来还有点用。”
“……”
“既然有用,就更不能——”
这句话没说完,商如意突然就止住了。
自己这话,倒像是在为他着想似得,尤其看着宇文晔看向自己,那闪烁着仿佛带着一点暖意的目光,心里更是后悔不迭。
但,她只是觉得,杀这么一个棋子,残忍,且无用。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尴尬,宇文晔温柔的看了她一会儿,只柔声道:“那好,我会留下她的。”
“……”
“你累不累,要不要在车上睡一会儿?”
商如意摇摇头:“我们去了一趟宋州已经耽搁了,还是赶紧上路吧。”
不管是梁士德和萧元邃盯着宇文晔,还是会有其他像范承恩这样忠君之人想要杀她,他们留在外面多一天,危险也就多一分,还是应该尽快赶回宇文渊的身边,更何况,她也想早一点知道,宇文渊起兵的真实原因。
宇文晔道:“那,趁着收拾东西,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点吃的,你休息一会儿,就上路。”
商如意点点头。
很快,他们就在码头上简单的做了一些饭菜,图舍儿甚至还趁着这段时间拿了那个老大夫开的药,先给她熬了一碗送上来。
浓烈的药味顿时充斥了整个车厢,熏得商如意几乎要昏过去。
可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将那墨汁般的一碗药喝完了。
苦涩的味道,刺激得她两眼发红。
坐在身边的图舍儿一直守着她喝完,又接过空碗放到一边,然后拿出手帕来给她擦拭嘴角,商如意感觉到她今天特别的安静,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图舍儿两眼有些发红,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比前几日更甚。
她道:“怎么了?”
“……”
只是问了三个字,图舍儿的眼睛红的更厉害了。
她低着头,哽咽了许久,终于看向商如意,轻声道:“小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
商如意只感到心口一震。
随即,那刚刚喝下去的还有些发烫的药,此刻化作一股暖流,一下子涌上她的鼻头和眼中,顿时她的眼睛也有些发红,酸楚的感觉令她开口时声音也沙哑起来。
她道:“你以为,能瞒我多久?”
只一句话,图舍儿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虽然自己的心里千疮百孔,可看着她痛哭流涕,商如意自己却还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只是哽咽的声音也骗不了人,她哑声道:“你哭什么?”
图舍儿哭道:“小姐,你受苦了。”
“……”
“都怪我,我要是一直跟在小姐身边,说什么也不让你受这样的苦,我宁肯死,也不让你——”
商如意苦笑着抬起手,捂住了她的嘴。
可图舍儿的眼泪仍旧汩汩而出,不一会儿连她的手也润湿了。商如意只能轻声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自责。”
“……”
“只是,你不该瞒我。”
图舍儿捧着她被自己的泪水润湿的手,呜呜的道:“对不起小姐,可我们都怕你知道了以后受不了,之前的大夫都说你要静养,不能受刺激。”
“……”
“对不起小姐。”
“好了,”
看着她愧疚的样子,商如意也原谅了她这些日子跟宇文晔的“沆瀣一气”,只淡淡道:“今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直说。瞒着我,只会让我更担心。”
图舍儿直点头:“我知道。”
说着,她又轻声道:“小姐,你也不要太怪姑爷。其实这件事,他比我还伤心。那天晚上,他抱着小姐你一身是血的出城,可他那个样子,好像自己的命都丢了一半在江都宫里。”
“……”
“后来,他就一直守在小姐身边,一刻都不——”
“舍儿,”
不等她说完,商如意生硬的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说了,流产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迁怒别人。只是,你今后不准再跟他串通了瞒我,不管任何事。”
图舍儿立刻道:“我知道,这次是因为小姐的身体我才出此下策。但我还是小姐的人,当然不会帮着别人了!”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商如意在心里笑了一声。
然后道:“好了,我有点饿了,你去给我拿些吃的来,等我吃饱了,你再给我赌咒发誓。”
图舍儿笑了笑,急忙应着下了车。
看着她总算歇下心头的大石,显得轻松了不少的背影,商如意的心里似乎也松开了一些,但同样,也有些更沉重的,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抬起头,往窗外看去。
宇文晔就站在前方不远的码头上,这个时候风有些大,卷着他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却仍旧撼不动他挺拔的身形。
似乎不管到了哪里,他都是这样坚毅挺拔,不可撼动。
这时,他们的船离岸了。
商如意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扶着窗框,凝神的看着那艘船,甲板上站着几个人,应该就是穆先留下的那几个,似乎是让他们留在船上照顾什么人。
可是,这艘船上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商如意仔细的看着,但毕竟隔得太远,加上风卷起的阵阵水雾弥漫,实在看不清,不一会儿,船就慢慢的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融入了粼粼波光当中。
直到这时,宇文晔慢慢的转过身来。
两个人目光交汇,却都无言。
|
大概是因为知晓了真相,也把一些话说出来了,商如意的心结虽然没有完全解开,但多少也卸下了一些负担,身体倒也没有之前那么沉,吃了一点细软的汤饭之后,甚至精神也好了一些。
然后,他们就上路了。
从宋州到汴州,路途本来就不太远,而且梁士德和萧元邃并没在这段路设下人马,走得也比较顺利,只是,因为顾着商如意的身体,行路仍然不快,一直走了两天,才到了汴州境内。
再往东,前方就是洛阳了。
这天早上,他们早早的上路,可走了一会儿,商如意看着外面的风景,渐渐的感到不对。
这条路,她虽然不是十分的熟悉,可因为之前兴洛仓的事,她几次来回,多少也识得沿途的风景,但现在他们走的,却并非那条路。
商如意坐在马车一侧,看着右边升起的太阳发出万丈光芒,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回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晔:“我们在往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