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过了元宵。
整个长安城内张灯结彩,因为没有宵禁,几乎大半个城内的人全都走出了家门,宽大的朱雀大道上也是人头攒动,接踵摩肩,道路两边每隔十几步竖起的木桩上连接着长长的绳索,上面挂满了花灯和灯谜,引得来往的百姓驻足观赏,猜灯谜,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商如意原有打算在这晚上宇文晔带她出宫去逛逛,可宇文晔却没答应,只带着她上城楼看着下面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人。
然后道:“咱们这么下去,不一会儿脚就被踩扁了。”
商如意看着热闹,也心有余悸:“怎么这么多人?”
宇文晔道:“父皇登基之后,虽然之前过了个年,但因为瘟疫横行,不能大肆庆祝;今年难得算平安,所以解除了今晚的宵禁,肯定所有人都会出家门来逛的。”
说着,低头看她:“还要去吗?”
商如意立刻摇头,连连道:“还是就在这里看看热闹罢了。”
宇文晔笑了起来。
他们抱着兴奋的小圆子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一片欢腾,虽然天气仍然很冷,不时还有细雪飘落,可热闹的气氛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寒冷。
只是,那五光十色的灯火恍恍惚惚的,让商如意的眼前有些模糊了起来。
她恍惚着,好像看到了另一幅满是灯火,璀璨绚烂的风景。
那是那个人,专门为了她一个人而准备的,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那一段激烈的,血腥的,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记忆,也已经许久不曾入梦。
可她还是记得他。
也记得他如谪仙般的俊美,记得他七窍玲珑的心思,记得他睥睨天下的倨傲,也记得他至死不悔的倔强。
他若能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后悔?
就在商如意有些失神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如意,你怎么了?”
“嗯?”
商如意立刻回过神,被灯火渲染得有些迷茫的眼神也清醒起来,急忙转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关切的道:“雪下大了,还是回去吧。”
商如意抬头,才发现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比刚刚的确大了不少,虽然怀中的小圆子兴奋得伸手直抓拿,可一下雪风里就带了刀,还是不能让孩子在风里一直待着的。她立刻点点头:“走吧。”
于是,两人很快便回了千秋殿。
洗漱一番之后上了床,内殿一片漆黑,可商如意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看到的那热闹的风景让自己脑子里有些过分的兴奋,还是因为明天……
她清醒的呼吸声也让宇文晔注意到了:“怎么还不睡?”
黑漆漆的夜色里,他温热的大手从厚实绵软的被子里伸出手来,轻轻的揽住她,轻抚着她的后背,像是在抚摸一只猫咪一样催她快些入睡,可商如意却反倒更清醒了一些,她往他身边挪了挪,凑到他耳边道:“父皇明天就要召见裴行远了,对吗?”
“嗯。”
“我们能见他吗?”
“不能。”
其实,倒也料到了,宇文渊连这一次过年都不让她回沈家看望舅父舅母,可见他心中的猜忌有多深。 而不等商如意再多想,宇文晔在她耳边道:“明日我带你出宫吧,反正你今晚想出宫去看看却没成,明日出去,也还能看些热闹。”
商如意一听,立刻抬头看向他,虽然一片漆黑,她只能勉强辨清眼前人的轮廓,可宇文晔那双冷峻又精光内敛的眼睛却在眼前熠熠生辉。
商如意道:“好。”
宇文晔似是笑了笑,然后搂着她:“睡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难得雪停云霁,竟有些珍贵的冬日阳光从高远的天空洒下,带着寒冬里几乎珍贵的暖意,让刚走出刑部大牢的裴行远有些睁不开眼,却又蓦地哆嗦了一下。
因为他的案子涉及谋逆,所以关押他的地方特别的深,从悠长狭窄的大牢甬道里走出来时,他甚至有一种刚刚从地狱里爬回人间的感觉。
阳光,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赠与。
他忍不住道:“哦哟,开春了吗?”
两边负责押送他的狱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道:“裴大人这是忘了日子了,还没开春了。今天刚刚过完年。”
“今天过完年,昨天元宵啊?”
“是,咱们不是送了一碗元宵来给您的吗?”
“嗨,看我这记性,”
裴行远伸手一拍脑门:“光记得好吃了。多谢你二位。”
“不敢,不敢。”
另一个狱卒则笑道:“那边房间里准备了浴桶和热水,您先过去清洗,还有干净衣裳也在里头,换上之后,宫里的马车就要来接了。”
裴行远笑呵呵的道:“好好好,快领我去,再不洗洗,还没见皇上我就先给自己熏死了。”
两人立刻将他引去了另一边的木屋里洗澡。
其实,按照他的“罪责”,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待遇,哪怕觐见皇帝之前可以洗澡换衣裳,也没那么舒服,可裴行远关进来之后,刑部上层交代了不能苛待,又有秦王派人来说了话,加上他自己舍得使银子,大牢里的狱卒一个个反倒把他当贵宾一样的供起来。反正若将来他真的明正典刑砍了头,这些人银子已经赚到手了,也不亏。
而裴行远,仿佛也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泡在浴桶里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甚至一边洗还一边哼歌。
两个守在门口的狱卒听着他欢乐的声音,对视一眼,都无声苦笑。
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位位高权重的侍郎大人突然遭逢遇刺这样的大案,几乎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却丝毫不见惊惶,失落,绝望,反倒一天天在牢里乐乐呵呵的,但总觉得,他的身上好像还会有一些,比皇帝遇刺还更大的事情将要发生。
不一会儿,裴行远洗完了澡,换上一身还算干净的衣裳走了出来。
马车,也到了门口。
此时他的身份已经不是大臣,而是疑犯,接送他的马车自然也十分简陋,裴行远走上前去,拍了拍那有些单薄的车板,笑道:“这马车,也太简单了些,连栅栏都没有,”说着,斜眼看着身后两个狱卒:“就不怕我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