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真要准备根本用不了三天,但商如意还是答应了下来,而这三天时间她做得最多的,仍然是留在千秋殿,时时刻刻的陪伴着元干,这孩子平时都是在奶娘的怀里多,也更黏她,可几天的亲近下来,他现在倒是成了商如意怀里一块黏黏腻腻的小奶团子了。
也因此,到了出发的这一天,有些甩不开了。
九个多月大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甚至听不太懂大人说话,却有一种小动物般的敏锐,他从一早起床似乎就察觉到了空气中那种不安的气息,和商如意身上不舍的情感,所以一直赖在她怀里,以至于要离开的时候,两只小手揪着她的衣襟,死都不肯松开。
这一下,商如意的眼睛也红了。
她低头看着元干,一边要掰开他的小手,一边却又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柔声说道:“乖,松开。”
元干一扭头,直接把小脸埋进她怀里。
商如意又舍不得,又好笑,轻声道:“这么会闷坏的。”
“……”
“乖宝宝,娘去把你爹带回来。”
“……”
“把你爹带回来了,咱们才好一家团聚呀。乖,松开好不好?”
这孩子本就听不懂她的话,感觉到了分离的来临更不肯听话,小手死死的抓着她的衣裳,甚至用牙齿去啮咬商如意胸口的衣襟。看着他这样,商如意叹了口气,只能对着图舍儿和长菀使了个眼色,两人走上前来,一边柔声哄着这位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一边伸手去轻轻的捉住他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掰开。
终于,在最后一根指头松开的一瞬间,冯奶娘上前来,一把从后面把小元干抱开,商如意这才脱身,转身就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声。
“呜哇——”
一瞬间,那哭声像是凭空蹿出的一条无形的绳子,用力的系住她的心肝,只往前走一步,心里就像是被死死的扯住,直要扯得她心肝碎裂一般痛,商如意立刻停下了脚步,挣扎着想要回头。
只侧过脸,就看到冯奶娘怀中的小元干用力的朝前探着身子,朝她伸出双手,哭得泪流满面,小脸通红。
“哇哇,呜哇——”
那凄厉的哭声硬生生的将商如意的一颗心撕裂开来,一瞬间,她痛得几乎迈不出一步,更是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到孩子的身边,紧紧的把他抱进怀里,一辈子都不分开。
一旁的卧雪见此情形,竟也有些黯然:“王妃……”
“……!”
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商如意突然周身一悸,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似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眼中的痛苦犹在,却更添几分冷静,她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好好照顾他,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千秋殿内的哭声,在她远去的,一步沉重似一步的脚步中,终于慢慢的消失了。
可是,离别的眼泪,却并未消失。
就在商如意出城的时候,原本还算清朗的天空竟然突然开始阴云密布,随后,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大雨。 原本她这一次出宫,名义上的行程是前往秦王军中,虽然她已经有过在扶风作战的先例,但这种事自然还是不好大张旗鼓的,更何况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去夏州解危,所以宇文渊并没有下旨公开,只有少数一些人知晓秦王妃的出行,也就更不会来送她。
唯一来送行的,便是将绿绡送到城门口的沈世言夫妇。
辞别了元干的哭声和眼泪,倒是在这里又重逢,于氏一双眼睛通红的,虽不敢哭出声,可不停的拿手帕抹眼泪,不一会儿整张帕子都湿透了,商如意只能不断的安抚她,并且再三保证:“舅母放心,我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于氏瘪瘪嘴,正要说什么,却被一旁捂嘴轻咳了一声的沈世言打断,她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并不要胡言乱语,反倒更惹人伤心,于是强按下心头的酸楚,委委屈屈的道:“王妃一路上要好好待照顾自己,遇上危险要先跑。还有,卧雪姑娘呀……”
她跟卧雪不熟,甚至不知晓卧雪的来历,只知道这个宫女几次跟着商如意出生入死,自然将她当成了比图舍儿还可靠的心腹,因此殷切的嘱咐:“你可要好好的照顾王妃。”
卧雪道:“夫人放心。”
沈世言终于道:“好了,不要啰嗦了,再啰嗦下去太阳就要落山了,你让王妃冒雨赶夜路吗?”
听到这话,于氏才终于放开了商如意的手,却更是泪如泉涌,只能埋头在沈世言的胳膊上才勉强压住了哭声,商如意的眼睛通红,却只能强忍着,对着沈世言点了点头,便转身上了马车。
很快,在马车前后一队侍卫的开路护卫下,一行人冒雨离开了长安城。
马车走出去很远,商如意才放下了一直牵着帘子的手,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看不清站在城门口,翘首望着他们的沈世言夫妇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
而听到这一声叹息,安静的马车里却响起了另一声沉沉的气息。
抬头一看,是绿绡。
这一次出行轻装简行,所以只有一辆马车,连卧雪也是骑马跟随的,两个人在不算太宽敞的车厢内一人一个窗口,倒也谁都不碍着谁,可商如意却清楚的看到了绿绡脸上仿佛是不悦的神气。
她,怎么了?
商如意记得她是很高兴跟着这一次出行的,刚刚在城门口接上她的时候,她也很快乐,这个时候,怎么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似乎也感觉到了商如意的视线,绿线转头看了过来,两个人对时,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半晌,她道:“他们,不就是王妃的舅父舅母吗?”
商如意道:“嗯。”
“至于那么难舍难分吗?”
“……”
商如意微微挑眉,自己和亲人的感情被人轻视了,这种感觉立刻让她也恼怒了起来,但她没有立刻发怒,就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看着绿绡。
半晌,绿绡咬了咬牙,转过头去看向另一边的窗户。
“我六岁,就被他们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