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锦在自己的诊所里一边慢条斯理地修着自己的指甲,一边优哉游哉透过平板电脑看小怪兽一脸的亢奋。
听小怪兽说完他要枪击田歌的伟大计划后,竹锦不冷不热地继续锉自己的指甲,一个微笑的表情都欠奉。
小怪兽讪讪的,“三叔,你不觉得我这个主意好么?”
三婶周心瞳穿着护士装从一边走过来,给竹锦递了一杯水,顺便沉着脸跟小怪兽摆摆手。
小怪兽一见三婶这表情就有点哆嗦,“三、三婶千岁。”
小怪兽跟着太奶奶她们看后宫电视剧,所受的荼毒不浅,可明白“千岁”、“万岁”的尊敬程度了呢。他当然知道三婶不是男人,不能叫万岁,就狗腿子地管三婶叫“千岁”。
三婶千岁这才终于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小东西,你还等着你三叔夸你呢,是吧?”
“难道我的主意不好么?”小怪兽自信满满地呲牙乐。
“这主意还好意思说是好?”三婶千岁耸了耸肩膀,“我告诉你吧,我跟你三叔都觉得——丢人啊!”
“啊?!”小怪兽晕了。怎么不说好,还说丢人啊!
“你看啊。”三婶千岁晃了晃脑袋,“你学剑道,剑道对战里头人是靠什么取胜的?不光是招式运用得当,还要看谁经历过的训练更加刻苦。当然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意志品质。剑道以及其他所有的格斗类型都体现出人最原始的比拼,是人自身各种素质的一种总的集合和考验……”
小怪兽点头。
“可是你呢?你竟然说要用枪来对付田歌!这是什么?对自己没有自信,而且也是无能的表现!你认定了你自己这辈子都打不过田歌,所以你才想要用枪!”
三婶千岁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反驳。小怪兽给噎得半天说不出来话。
他打小虽然就牙尖嘴利的,可是在三婶千岁面前就都不好用。人是有这个弱点的:如果你心里怕哪个人,你在这个人面前所有的素质表现就都会受到限制,发挥不出来。小怪兽也是一看三婶就腿软,所以只能硬着脖子被三婶骂。
“你呢,有时间也多去做点救死扶伤的事儿。别跟这没出息的谈论那丢人的设想了!”三婶千岁直接拎着三叔的衣领子就走,看得小怪兽一愣一愣的。
电脑暗下去,小怪兽自己讪讪地从电脑边上离开。
他错了么?难道他这个绝顶的好主意又出问题了?爸和干爹不都说过兵不厌诈吗,怎么他想到这么个好主意,能够迅速解决问题,收到胜果的,大人们反倒齐齐都反对?
小怪兽觉得无聊,走出房间去,沿着长廊瞅着地面的木板,一根一根朝前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后花园,听见里头传来小孩儿清亮的呼喝声。
小怪兽皱眉停步,抬眼去看,指间水边的光影里,田歌依旧一袭白色剑道服,手握竹剑用力劈刺。
他似乎应该已经练了很久,有汗从鬓边流下来,濡湿了两边鬓发。
小怪兽撇了撇嘴,没离开,反倒在廊檐上坐下来,从衣兜里抓着小山樱桃吃;荡着双腿优哉游哉地瞅着田歌练习。
这小山樱桃是他去鹿苑禅寺玩儿,色空叔叔带着他满山去转悠采到的。很小,也不怎么甜,可是胜在小小一颗玲珑剔透,含在嘴里有股酸酸甜甜的特别滋味,跟他吃过的零食都不是一个味儿,所以他没事儿就揣了些在衣兜里,时不时拿出来显摆一下。
田歌又练了一会儿,实在是无法继续忽视小怪兽那吧唧吧唧的故意发出来的咀嚼声,还有他的小腿在那荡来荡去的样儿。田歌收起竹剑转身要走。
“诶?别走啊!”小怪兽盛气凌人地叉腰站起来,“干嘛,看见我来了,知道自己计划泄密了?哈,我说怎么好几天没见着你,原来躲起来苦练,就是怕被我揍吧!”
田歌站在原地眯起眼睛来,“你别惹我!我说过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现在你没到我眼前儿来呢,我就暂且饶了你。如果你再惹我,我就不客气了!”
“啊,我好害怕呀……”小怪兽两手竖起在头顶,吐着舌头噜噜噜,“真可惜,还不知道谁每次都挨揍呢!你敢打我,田师父就也会揍你!”
“你!”田歌气得小脸通红。
“靳剑琴。”无声地,长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了鸿涛。等小怪兽发现的时候,干爹已经站在了他背后。
“干、干爹……”小怪兽讪讪地将手放下来,敛去了面上的得瑟。上次他一说要跟干爹学开枪,干爹不冷不热地根本就没搭理他,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三婶千岁直接一句“丢人”,更然小东西的心里没了底。
“站在这儿斗嘴算是什么英雄男子汉?”鸿涛皱了眉垂首望小怪兽,“如果真的觉得自己厉害,直接下去找田歌挑战去。”
“如果不敢下去挑战呢,就乖乖跟人家道歉,说声认输。站在这儿这么扬声大气地斗嘴,这是女人做派。”
小怪兽咧了咧嘴。干爹也好狠啊,虽然没像三婶千岁那样直接说是“丢人”,不过却在说他不像个男人……
“干爹我本来没想跟他过不去,我就是到花园来散步。是他非要跟我挑衅。”小怪兽说的也不全错。只不过他之前虽然没说话,不过也在用自己的冷暴力向人家田歌挑衅呢,他故意不说这个。
田歌向鸿涛行礼,“蔺伯伯,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先下去了。”
鸿涛含笑点头,“田歌,蔺伯伯有一句话给你,如果今后有哪个小子喜欢主动向你申请挨揍,你不必客气。”
田歌眸子里光芒一闪,本来小脸绷得溜严,此时终究还是没绷住,笑了。他唇上那一双小梨涡甜美绽放,“田歌遵命!”
小怪兽只能无奈地朝干爹翻了翻眼皮。干爹现在是“借刀杀人”,他自己倒是舍不得打,所以干爹这就专门找个小打手……
“还在看什么?”鸿涛押着小怪兽往回走,小怪兽还在一边走,一边身子三道弯儿地转头去看刚刚田歌呆过的地方。
“我在看田歌练习的那个地方。”小怪兽耸耸肩,“是不是因为他都在外头练,所以能接着地气;我都是在训练室里头,所以就总是差一点啊?”
鸿涛笑起来,“你个小东西。你当剑道是在练气功呢,还接地气……这词儿你都知道。”
“可是人家真的想不通,凭什么他就比我厉害!他比我聪明么?他比我能干么?凭什么我就得挨他的揍!”
鸿涛轻轻摇了摇头,“心不同。你能看见田歌都是在外头练习,他在这里为了不跟你发生冲突,所以根本就不走进你的训练室。对于他来说,在哪里练习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的心里想要练。”
“而你呢,你是只要下课就欢呼,还没出训练室的门呢先把道服和竹剑扔得满地都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心里根本一点热爱都没有——儿子,你如何打得赢田歌!”
“唉……”小怪兽颓丧地垂下头去,“干爹您说的没错,我是真的一点点都不想学剑道!”
小怪兽在廊檐下仰头。高天阳光清透,穿过廊檐的缝隙筛落下来,照着小怪兽小小的面孔。
眉目如画,却也渗透着一股子小孩儿少有的坚毅,“干爹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学剑道!剑道不是我们中国的东西,我们中国自己有那么多好功夫您怎么不让我学?是不是又是为了这个什么梨本家族的家主之位,所以我就得委屈自己去学这个国家的功夫!”
小怪兽咬牙切齿,“还要被那个田歌用这个国家的东西打败我,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小怪兽眼圈儿都红了,“你们一听我要学开枪毙了那小子,三婶说我丢人,干爹你说我不像男子汉——我只是不甘心被这个国家的这个破功夫给打败!所以我无论如何必须得赢回来!”
小孩子的嗓音虽然不够铿锵,可是却也清亮地在凤凰堂大宅内回荡。鸿涛不由得挑眉。
之前只以为是这小子争强好胜的小孩子意气,倒是真的没想到原来小家伙已经想了那么远。
鸿涛欣慰一笑,伸出手去抚摸小怪兽的发顶,“知道么,有一句话叫:师夷长技以制夷。我们要学剑道,不是要在乎这些招数本身,而是我们要了解这门功夫,以及这门功夫所培养出来的这个国家的某种心理和人性。”
小怪兽听得一愣。
“再说,谁说剑道就是这个国家的?它本由中国流传而来!这个国家的历史和文化全都镌刻着我们中国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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