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拉住翠羽。因为她不想她白白牺牲。此时此刻,无论翠羽说什么,一切都于事无补。一个小太监,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在那些皇亲贵胄眼中根本微不足道。与其让翠羽跳出来,把一切揽上身,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设圈套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宋舞霞沉默,不代表别人不会说话。宋墨黛一句:“该死的奴才,你是说本宫冤枉你吗?”充分说明了她有多愤怒。
“奴才不敢,娘娘恕罪。”小太监的身体抖得如秋风中的树叶一般。可仔细想想他的每一句话,吐字清晰,条理清楚,言简意赅,哪里是害怕到极点的人能说出的话?
再看看太医院、内侍省的人,每个都汗流浃背地跪在地上,可他们的回答都是那么从容不迫,好似早已预料到了今日一般。
为什么?
宋舞霞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如果皇后能让整个太医院,内侍省都听她的,那么郑晟睿第一个绕不过自己的老婆,所以她觉得这事应该和皇帝脱不了干系。可他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和理由啊!
先不论避子汤的事。诬陷她们杀了一个小太监,对谁有好处?
宋舞霞完全糊涂了,只恨自己没有柯南的推理能力。
“皇上,孝和郡主好像有话要说。”许久没开口的皇后突然说话了。
“是吗?”郑晟睿示意宋墨黛安静,转头看着宋舞霞,“孝和,你对今日的事有何看法?”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宋舞霞决定试探一下。她对帝后行了一个礼,平静地说,“回皇上,娘娘,我的想法只有两个字‘可笑’!”
“哦?此话怎讲?”
“蒙皇上恩典,姐姐贵为皇贵妃,若想惩治一个奴才,说句话就行了,何须用匕首?若小太监的死与我们身边的人有关,她们怎会当着我和姐姐面那么做?这样想来,即便皇上和娘娘没有亲眼看到,心中肯定明白,此人必定是心怀不轨,才会随身带着匕首。至于这个砌词狡辩的奴才——”
宋舞霞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我想,你跪在这里早就存了必死之心,是不会说真话的,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东西,你不顾性命替他人卖命。总有自己的目的,只要让刑部或大理寺的大人查一查就知道了。若你不想连累他人,最好不要选择一死了之。”
小太监听了这话,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宋舞霞的目光从小太监身上移到了太医院院使身上,不疾不徐地说:“至于姐姐喝的药,院使拿了一推药渣就说是给姐姐熬了,怎么都无法让人信服。听姐姐说,太医院为姐姐熬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用的药肯定不止一两,二两吧?我这个丫鬟,别的本事没有,辨药却是一流的。无论什么汤药,她只要闻上一闻,定能知道里面用了什么药材。不如拿账册对一对,这两年用得多的都是哪些药材。”说着,说着,她把眼睛转向坐在上位的郑晟睿,见他微露惊愕,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转而说:“皇上恕罪,清儿逾矩了。只是这事关系皇家的血脉,还有姐姐的身体……”
“皇上,一个小小的奴才都敢欺辱臣妾,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宋墨黛一边哭,一边跪倒在郑晟睿脚边。
“爱妃快快起来。”皇帝亲自扶起宋墨黛,心中思量着。避子汤的事,除了太医院,他自己,就只有陆妙彤知道了。本来他以为小太监之死是陆妙彤安排的,可看皇后的表现又不像,再说,他也觉得皇后没必要这么做,因为让宋墨黛知道了避子汤的事,以后她就有提防了。如果家世背景不错的皇贵妃生下儿子,这才是对陆妙彤最大的威胁,她是聪明人,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不是她,难道是太医院不小心泄露了这件事?皇帝用严厉的目光扫过太医院众人。
宋舞霞默默看着郑晟睿的表情,心中一阵寒冷。即便他不爱宋墨黛,可宋墨黛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那么多年,时时刻刻,努力想要一个孩子,他却偷偷扼杀了她当母亲的权力。一个男人,怎能如此伤害一个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还口口声声叫着“爱妃”。
想着这些,她说了一句“此事但凭皇上做主”,就退到了一旁。
事情发展至今,宋舞霞知道,太医院受了皇帝的命令给宋墨黛喝避子汤。所以之前才会那么镇定自若。既然是皇上干的,那还查了个屁啊!
至于小太监之死,应该是有人利用皇帝准备的避子汤,试图达到某种目的。估计皇帝比她更想知道是谁授意的,所以根本不用她再说什么。
见宋舞霞低头不语,眼睛看着脚尖,陆妙彤惨淡地一笑。
就在一盏茶之前,陆博涛送口信给她,要她看在姐弟的份上,护着宋舞霞。即便她并不是宋清霜,她的弟弟依然时刻关注着她,用心守护着她。可是自己的丈夫呢?她一直知道,只要宫内发生了什么事,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就像今天这样。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如果遇到有人行刺,本该保护她的那个男人一定会把她当成人肉盾牌。
看在弟弟痴心守候的份上,如果她们只是普通女人,她很乐意见到宋舞霞成为自己的弟妹,可惜她们都不是。
“皇上,这事不如交给臣妾去查,臣妾一定会给妹妹和孝和郡主一个满意的答案。”
陆妙彤的话让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尤其是郑晟睿。明知道汤药的事不能揭发。她为什么要把事情揽上身?她想干什么?
看郑晟睿的目光,陆妙彤知道,他又在提防她了。她把目光转向宋舞霞。后宫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容貌并不顶尖的她何以让丈夫如此执着,让弟弟不惜用生命守护着,还有一个丁文长……
陆妙彤有些嫉妒,但还是掩藏起情绪,扫了一眼内侍省的太监,不满地说:“太医院把煎好的汤药送到你们手中,你们就该直接送去各宫,可你们倒好。别的不会,净会推卸责任,本宫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你们了。”她这话是为了告诉皇帝,她会把责任推给内侍省的太监,她是真心想解决这件事的。
内心中,陆妙彤有些鄙视自己。不久之前,她还在鼓动太后逼迫宋舞霞与陆博涛成婚,然后让她身败名裂。可这一刻,她居然在帮她。她觉得自己是最善变的人。
郑晟睿听明白了陆妙彤的意思,同样的,宋舞霞也听明白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因为真相将再次被华丽丽地掩盖,甚至,皇后根本就知道宋墨黛的不孕是因为皇帝不容许她有孩子。
“既然有皇后为朕分忧,这事就交给皇后……”
“皇上!”宋墨黛焦急地打断了郑晟睿的话。皇后一直是她心中的假想敌,她怎么能放心将自己的事交到陆妙彤手上。
可惜,皇帝好似并没发现宋墨黛的哀求语气,事情被一锤定音了。太医院的人如释重负,内侍省的,每个都苦着脸,大家悄无声息地往外走。皇后亦借口准备晚上的宴会,匆匆告辞了,御书房内,除了宋氏姐妹,只剩下贴身伺候皇帝的太监与宫女了。
宋墨黛对皇帝留下宋舞霞当电灯泡有些不满,委屈地坐在郑晟睿身边,娇声说:“皇上,皇后娘娘一向看臣妾不顺眼,为什么……”
郑晟睿随口安抚了她几句,找了个借口把她打发走了。
宋舞霞今日入宫,一来为了送观音像,二来也是为了打探胡三的事。御书房窗明几净,亮堂堂的,外面不止有侍卫,还有侯旨的侍臣。这样的环境比幽暗的静思斋好多了,所以她急忙抓紧机会问道:“皇上。不知道姐夫的事……”
“难道你就不好奇?”
“好奇?”
“是啊。”郑晟睿深深看了她两眼,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的《夜思》练习的如何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宋舞霞不敢得罪他,如实回答:“回皇上,大概因为太久没弹琴了,还是有些生疏。”
“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心急。”
宋舞霞一时吃不准他指的是琴曲,还是胡三的事,斟酌着应该如何开口询问。
“看来,你果然不好奇。”
“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知道朕为何只有二子一女?”
宋舞霞想说:你的家务事关我屁事!想到胡三,她忍住了,摇摇头。
“你知道朕为何至今没立太子吗?”
宋舞霞继续摇头,心想,他总不至于狗血地说:我在等你给我生未来的继承人吧!
事实证明,人生不止狗血,还有更狗血。郑晟睿居然真的如此回答了。宋舞霞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心中只剩下鄙视。
在宋家公布了宋清霜死讯之后,陆博涛单身了六年多;虽然明知道宋清霜真的死了,即使情人早已另嫁他人,甚至还生下了一对双胞女儿,他依然死心塌地地爱着她,守候着他们之间的爱情。
可眼前的皇帝呢?微服去了臣下的家,为了逼迫一个已经有未婚夫的女人;不管不顾毁了人家女儿的清白,拍拍屁股就走了,好似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他居然有脸做这样的暗示。
原来,人和人,果然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