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虽然身处京城,但最近这段日子,他除了去懿安长公主府学习,就是在家里陪双胞胎,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他压根不知道丁家出了什么事。在小酒店听说丁家快被满门抄斩了,他的酒立马就醒了。
自从他与丁文长在刑部大牢打了一架,他一直把丁文长当成朋友,还是不打不相识的那种。以胡三的个性,朋友有难当然要两肋插刀。他急匆匆回到西月轩,向桂花询问是否确有其事。
桂花身处昌平王府,丁家的事当然知道一些。不过她不是多事的人,宋舞霞没有吩咐的事,自然不会四处打听。因此她知道的也十分有限。胡三见问不出什么,想着既然是皇帝要杀丁文长,他就直接去找皇帝。桂花好说歹说,最后动用了菜刀才拦下了他。不过最终桂花也稍稍妥协了,同意让胡三去找宋舞霞问个明白。
怡景山庄内,宋舞霞刚收到陆博涛的信。信上把酒楼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并附上了今年参加武举的热门人物的背景资料。
“大哥真是胡闹”宋舞霞一边说,一边把信放在了烛火上。眼见了信纸快烧着了,她又急忙收回,打开信纸又看了一遍。
赵嬷嬷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既然这位建安蒋家的蒋公子公开认输了,老奴愚见,真的到了比试那天,恐怕没人敢越过庄主。如此一来,只需在笔试上做些文章就成了。”
“可是,看陆公子的意思,这位蒋公子应该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会不会他反而记恨上了大哥?”
“不管他心中怎么想,即便他不在乎郡马爷的身份,也会看在陆公子的面子,不敢与庄主为难。”
赵嬷嬷虽然这么说,但宋舞霞依然担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按陆博涛所言,建安蒋家也算望族,但最近几十年已经越来越没落了。烂船也有三分钉,宋舞霞无法确定轻描淡写的“没落”二字具体是什么情形。
赵嬷嬷见宋舞霞担忧,宽慰道:“小姐放心,陆公子做事一向稳妥,他自然是有了十分的把握,才会这么对你说。”
“是啊,我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宋舞霞说着收起了信纸,放在烛火上慢慢看着它燃尽。
不多会,赵嬷嬷刚处理掉了灰烬,胡三疾步闯进了屋子,大声问:“妹子,丁文长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被满门抄斩?”
“什么满门抄斩?”宋舞霞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口。上次,她给宋修远写的税制,故意在关键地方写得含糊其辞,希望他们能再次找上自己,那样她或许能知道更多的情况。可惜,自上次之后,无论是宋维德还是宋修远都没再联系过她。如今,她正担心着丁文长,胡三突然来了个“满门抄斩”,当然把她吓傻了。
胡三看宋舞霞的样子,以为她还不知道,焦急地说:“我听街上的人说他卖国什么的,所以皇帝要把他家满门抄斩。妹子,你倒是想想办法啊,丁文长怎么可能干那种事,他可是好人。如果你想不到办法,不如我去求皇帝。其实之前我就想去的,都是桂花那丑娘们拦着我。”
胡三絮絮叨叨地说着,宋舞霞知道没事,喘了一口气。随后听他说起皇帝,没好气地说:“桂花拦得对大哥你怎么不想想,皇帝想杀他,怎么会听了你的话就放了他?”
“也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呢?”胡三不服气。在他心中,皇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绝对不能算坏人。
宋舞霞不想与他争辩,也无法告诉他丁文长的近况,转而说道:“大哥,不如你先告诉我,今天中午在酒楼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了?”胡三像做错事的小孩,偷偷瞄了宋舞霞一眼,小声说:“其实也不是多大点事。”随后恍悟般大声嚷嚷:“我明白了,你这么快就知道,一定是姓陆那小子找过你,背后说我的坏话……”
“大哥”宋舞霞拉着他坐下,严正地说:“陆公子什么都没说。你还是快些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她总觉得陆博涛的叙述太过平淡了。
胡三一向对宋舞霞“敬畏有加”,今日的事他又心虚在先,一五一十陈述了经过。听到胡三说他把鲁苍南砍伤了,宋舞霞摇头,不可置信地说:“不可能,就算你突然间练成了盖世神功,也绝不可能打伤鲁先生。”
胡三疑惑地抓抓头发,说道:“其实我也不明白,那时候他明明可以躲过的。对了,妹子,丁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宋舞霞失神地摇摇头,慢慢想着他的叙述。
胡三心忧丁文长,不满地嘟囔:“你老想着姓陆的干嘛,他今天都不拿正眼看我,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好像我欠了他似的。他娘的,他也不想想,老子娶雁儿她娘的时候,可不知道世上有一个他……”
赵嬷嬷对胡三指了指陷入沉思的宋舞霞,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见状,胡三拿起桌上的茶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往嘴里灌,一边灌还一边嘟囔着茶水太清淡,不够味。
宋舞霞在屋内踱着步。她可以肯定,鲁苍南一定是受了陆博涛的命令故意受伤,成全胡三“武艺高强”之名。
关于陆博涛与胡三的关系,用“敬而远之”应该是最为恰当的。就算当日两人同住碧琰山庄,他们也没有任何交集。宋舞霞能够理解陆博涛,毕竟是胡三强娶了宋清霜。甚至,她觉得陆博涛修养太好了,如果换做是别人,肯定早已把胡三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平日里,了解陆博涛的人都知道,在他温和有礼的表象后面,他对不熟悉的人是十分冷淡的,但这种冷淡并不是人人可以看到。从胡三的描述推测,此番在酒楼,他分明是故意让所有人看到他的不友善。
为什么他故意出现,又不顾名声,还当众给大哥摆脸色?如果只是为了让人觉得大哥武艺高强,单单鲁先生出面就够了。宋舞霞想不出答案。他很想再看一次陆博涛的书信,可惜信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妹子,你到底在琢磨什么?现在的关键是丁兄弟,你看,要不,我去闯一次大牢?反正我对那里很熟悉……”
“大哥,你千万别乱来”宋舞霞急忙打断了胡三。
赵嬷嬷在一旁看着,小声说:“小姐,在外人看来,陆公子为了您,多年未娶亲,可如今,您却被太后指婚丁文长,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公子都不能在外人面前帮你。再说,他越是对庄主不友善,其他人越是会相信庄主是真的打败了鲁先生。”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宋舞霞暗自懊恼,继续说道:“这样看来,那个蒋东宁突然认输,肯定是陆公子说了什么……旁人看到他对大哥的态度,一定不会觉得是他偏帮大哥……之前发生了这么多事,再加上他的身份,我以为他最想做的是明哲保身……没想到……”
胡三听得迷迷糊糊,不耐烦地说:“妹子,你到底在嘀咕什么?我找你是为了丁兄弟,他可是你未来相公,你干嘛老琢磨那个假惺惺的男人?”
“假惺惺?”宋舞霞失笑。周围的一切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在这个满是名门贵胄的世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过日子。在这里,真相是什么无关紧要,而这里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甚至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自己转的。而她应该配合他们的演出。
赵嬷嬷看宋舞霞居然笑了起来,担忧地扶着她坐下,关切地问:“小姐,您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一次次陷入绝境,一次次不知所措,一次次被追杀,因为我没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让他们失望了,所以他们用尽方法想让我回到他们预设的轨道。太后是如此,皇帝也是如此,还有宋家的人,甚至皇后,张子善等等。他们对我这位宋小姐都有着某种期盼,而我居然傻乎乎地只想做自己。”
别说是胡三,就是赵嬷嬷也没明白宋舞霞的意思。两人等着她解释,她只是摇摇头,吩咐道:“嬷嬷,我想到怎么解决丁文长的事了,你帮我去北边的院子,把闵长观找来。”
胡三从不是深究的人,看赵嬷嬷走了,他急切地问:“妹子,你真的能救出丁兄弟?”
宋舞霞没有回答,却对着窗外说:“大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让丁文长称呼我‘舞霞’,因为对他来说,我是已死的人,从不在他的计划中,所以他对我没有任何的希冀,或者说规划。我们面对彼此时都只是真实的自己。”
胡三听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挠挠头,“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妹子,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陆家别院内,鲁苍南包扎完伤口,走到了陆博涛身边。看到主子对着古琴发呆,他轻声说:“公子,您在酒楼的事,恐怕太后和皇上很快就会知道,不知道他们……”
陆博涛修长的手指落在了琴弦上,断断续续的琴声打断了鲁苍南。
鲁苍南知道陆博涛的心中藏着无数的事情,他不希望看到他郁郁寡欢。“公子,您为孝和郡主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如我们离开京城吧。”
陆博涛依然没有回应,只是琴声慢慢变得连贯。他在弹奏《栀花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