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清想过无数种田柚约见自己的理由,独独没有想到是这一种。
田柚只见男人双眸危险地眯起,一张好看到不像真人的脸露出显而易见的警惕,她还来不及解释,就听到叶绍清凉凉说道:“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理由?”田柚低声重复一遍,然后不由得苦笑:“我是不如父亲经历多,但对于利益的追求也没有像他那么过分,所以自然看得出段城并非真心帮助我们田家,他对慕总有恨,所有一切不过都是棋子,而我今天来找你,不过是不想我们家也沦为棋子,并且是弃子。段城是有些手段,但他心术不正,谋略心机更是敌不过慕总,更别说还有你跟秦榄在侧。表面看起来双方实力持平,但胜负机率明显不在一个挡上,父亲不会是你们的对手,段城也许可以挣扎几下,但结局不过如此。”
叶绍清听完田柚这番话眼神倏然一亮,他还从未想过会有哪个人能将目前的局势看的如此通透,更别说对方还是个女人。
如果说田光中那个惟利是图的小人前半辈子没有败光基业是因为家族底子厚实,那么后半辈子可以安享晚年便是有了田柚这么个女儿,这个女人比起安羽倾来,少了一份久居于室的懵懂,多的是历经沧桑的精明。
实难想象,本来应该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却打磨得如同一块玉石,期间酸楚,恐怕也绝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虽说如此,但这次的事情自己跟慕寒渊都放了一部分血本进去,不能就因为田柚一番分析便将田家拱手送出。
想到这里叶绍清脸色一沉,冷声道:“你不会就因为自己看清楚了局势便要求我放过田家吧?田柚,这不像是你能干的事情。”
田柚闻言却是微微一笑,衬着窗外柔和的阳光,竟然渲染出几分江南三月的温婉来,看得叶绍清心头一颤。然后听到她柔柔开口:“叶总,最近我发现你们对于段城的经济出口查得很严密,可段城收购‘盛世’的股份却没有遭到打压,说句实在话,慕寒渊绝不是被动挨打的人,更不是任人鱼肉的人,除了‘引蛇出洞’这一招,我想不出慕总跟您还在打着什么主意。当然,段城满心全在如何扳倒慕寒渊上,对于这些小细节不怎么在意,可是叶总,大事往往败于这些细节,您说对吗?”
第一次,叶绍清周身散发出阴冷低沉的气息,好像那个虽然经常腹黑但绝对适合生活于阳关之下的俊美男人忽然隐入一团潮冷黑暗的雾气中,褪去光鲜外表的他,冷漠得好似一个杀手。
田柚额头渐渐起了一层薄汗,对方明明还是笑着的,自己却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就会上前来悄无声息地给自己一刀。
叶绍清凝视田柚许久,声音悠远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柚终于被问到了正题上,立刻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叶总,我即将是段城的未婚妻,如果我现在将一切都告诉段城,您觉得以他的警惕程度会放任自己的势力浮出水面吗?到时候恐怕您跟慕总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苦心经营就要白费了。而我并非打算以此要挟您,只求一点,放过田家!”
叶绍清看到女人身上的坚固盔甲开始层层剥落,段城是她未来的丈夫,田家是她必须要守护的东西,但所有的一切都在将他们往死亡线上逼去,旁人只见如果成功之后的巨大利润,熟不知想要从自己跟慕寒渊这里取得这所谓的利润,付出的代价绝非一星半点,而现在只有这个女人看清了局势,所以她深知田家面前就是深渊,她到底是害怕了。
叶绍清忽然冷笑一声,害怕便好,对于他们而言,人只有害怕,才会更大的利用价值。
听到叶绍清的笑声,田柚有些紧张地问道:“你笑什么?”
叶绍清慵懒地换了个姿势,方才的凌冽气息尽数收回,他俯身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品尝起来,优雅地像是一个王子,片刻后才从容道:“田柚,你说的一切都不错,甚至精准地拿捏到了我们的软肋,但是即便你告诉了段城,那又如何?”
田柚瞳孔骤缩,他竟然说那又如何?
“是,段城知道一切后肯定会停止手头的一切,但你以为这样我们就没有办法了?田柚,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但到底没有经历过商家男人之间的战斗,毕竟这次是我跟慕寒渊还有秦榄亲自动手,你以为我们圈出的局就这么点儿?你以为我们想要并吞的就只有段城的所有跟你们田家?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未免也太小看我们了。”
瞬间,田柚觉得入坠冰窖。
叶绍清修长的手指顺着咖啡杯精致的花纹逐渐滑下,他狭长的眸子也盯着杯面,好像在专心致志观赏这些花纹:“单凭你们田家,依照段城的脾性断然不敢这么贸然,恐怕背后还牵着不少势力,什么叫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点你应该明白,即便他们目前凝聚的一切全部瓦解,我跟寒渊也有办法重新结合起来再吞掉。简而言之······”叶绍清抬眸看向田柚:“段城跟田家一定是我们的餐中物,不过就是耗费时间长短的问题。但这就好比是狩猎,只有捺不住性子的猎物,还没有沉不下心来的好猎人,你想凭仅仅知道的那点就作为交换筹码,未免幼稚!”
什么叫做不自量力,田柚第一次有了体会,她怎么就能相信叶绍清真的会在意这些呢?田家数百年的基业,他们谁不想要,段城娶自己的目的又何尝不是冲着这点来的?
叶绍清都能想的如此透彻,那慕寒渊呢?那个深不见底的男人恐怕比他想的还要长远。
看到女人刚才还精致自信的面容逐渐衰败下去,叶绍清有些于心不忍。平心而论,田柚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相反,一直是自己因为家族原因用有色眼镜看她,无论是千古的事情还是解除婚约的事情,她都表现的十分大度,在自己面前连半分不悦都没有表露出来,这么对她,的确有些残忍。
但是商场如战场,对方一个个如狼似虎,哪儿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打乱一切?
而叶绍清会这样想,是因为他忽略了田柚是个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真心疼爱的女人,倘若今天换成孟千古,他未必会想的这么决绝。
思考间田柚将脑袋深深埋在双臂里,她伏在桌案上,毫无顾忌地将脆弱展现给叶绍清看,其实田柚没有任何故意的想法,她本就性子率直,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哭过,今天被叶绍清这么打击,稍微消极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叶绍清反而有些慌张,安慰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又听到田柚几乎是沙哑地开口:“所以到底要怎样?你才可以放过田家。”
田柚这句话开始让叶绍清的大脑高速运转,她这么一问,倒让他想起很多还没有解决的事情。
脑海中恍若迸发出一阵白光,叶绍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一半。”
田柚闻言直起身子,神情迷茫:“什么?”
“我可以保住田家,但事后田家的股份你要给我一半。”看到田柚并没什么反应,叶绍清善意补充道:“现在田家你是十分能说得上话的人,如果你同意,那么田家就还存在,至少你父母后半辈子不用愁了,这点我向你保证,但如果一切非我所愿,那么到时候寒渊要怎么做,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了。”叶绍清半实话半忽悠地说道。
田柚却轻声询问:“慕总会愿意吗?”
“我自有办法。”叶绍清说完,心中涌起浓浓的负罪感,他努力压下去,面上不动声色,可眼前的女人眼眶微红,却倔强地没有掉一滴眼泪,这让叶绍清恍然发觉她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罢了,田柚这样子,比起失声痛哭更让叶绍清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田柚何等聪明,哪里不清楚叶绍清这是在坐地起价,但他骨子里就是个精明的商人,现在却披着白衣天使的外套,虽然医术精湛,但终归人面兽心。
田柚猛地起身,抬手整理着自己的外套,然后将墨镜往鼻梁上一挂,仿佛方才那个即将哭鼻子的小姑娘从来没有出现过,又是叶绍清初见时的职场女精英模样。
“叶总,我接受你的提议,我会在暗处为你们护航,而希望你们可以在事成之后保住田家。”田柚声音清冽。
叶绍清颔首:“当然。”
“那么我就先走了。”
“好的。”
“哦,对了。”在走出几步后田柚忽然停住,头也不回地说道:“希望叶总医术可以一直这么精湛,别等到某天······”
“如何?”叶绍清俊眉轻挑。
田柚声音透着股决绝:“医者不自医。”
叶绍清看着女人高傲的背影哑然失笑,怎么,她是在诅咒他吗?强行压下心头的那抹异样与不悦,叶绍清仰头喝光杯中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