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庭真急忙上前道:“公主息怒!家兄只是一时口不择言,求公主恕罪!”
侍从们当即上前押住了项云杨的手臂,言舒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缓步走到他跟前,水晶珠子耳坠在如玉凝脂般的脸颊旁轻曳,玉润潋滟。她扬眸道:“你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你以下犯上,诅咒晋王与真姐姐的是恶缘,论罪当刑杖!”
项云杨面不改容,静静道:“公主心中有恶缘之念,方会觉得草民所言是诅咒,与草民曾说过什么半点关系也无,全只在公主一念之间而已。公主要刑杖草民,那是公主之事,草民害怕与否,也与此无关。”
言舒容眼内闪过一抹兴味,口上只冷冷道:“你这个人倒是有趣,四字真言不说了,倒来出口成章了!甚好,既然你有非同一般的见解,倒来说说,我为何要放过你?只要你能说服我,我不仅马上放开你,还不再插手皇兄与真姐姐之间的事。”
项云杨微笑道:“敢问公主,可有知交好友?”
言舒容不屑地别过脸去:“与你何干?”
“以公主的聪慧,一定晓得,这世间之上,原有四种友人。一种如花,艳时盈怀,萎时丢弃;二种如秤,与物重则头低,与物轻则头仰。”项云杨话音如是舒缓清风,悠悠然拂过听者的心田,“三种如山,只要你肯攀,借高望远,送翠成萌;四种如地,默默承载,一粒种百粒粮,平实无怨。以草民之心,原是视友如地,只愿诚心耕耘,亦不愿委与虚蛇,纵然可讨得公主一时欢心,却是如花如秤,待得无利可图,便是丢弃之时。”
言舒容不觉微微动容,侧首望向他:“你待我如友?”
项云杨唇边是轻浅笑意:“我待友如何,便遇何种友,友原是我心中所想所思的倒影而已。”
午后的日光漫漫地透过窗纱洒落进内殿之中,“如意同心”镂空朱漆长窗的影子长长地映在地上,如斑剥的迷艳光影交织着开了一地的灿烂,教人的心胸亦渐次和暖了起来。
言舒容透过阳光望向他的脸庞,有细微的轻尘飞扬如雾,视线亦有些微迷蒙了起来。他背着金黄的光影,殿内的风动掀起他湖蓝色的长袍,愈发透着沉稳如罄石的气度。
她忽而不敢再直视他,缓缓地垂下了头,有浅淡的红晕自她脸颊边蔓延开来。
项庭真担心着兄长的安危,情切道:“家兄并没有冒犯公主之意,若有言辞不当之处,也是为了民女,只求公主明鉴。”
言舒容敛一敛神绪,低声吩咐侍从们道:“放开他。”
项庭真方松了一口气,凝神道:“公主,有关民女与王爷的姻缘之事,可愿听民女自身一言?”
言舒容仿佛没有了适才的天真活跃之气,只余得一缕不为人知的心事萦绕于心头,她静静须臾,方点头以示应允。
项庭真缓步来到长方书桌旁,道:“公主才刚所说,王爷待舍妹只是寄托故人之情,可是在民女看来,当日他们二人暗通款曲,却并不全是因着旧人的缘故。今日宴席上的菜肴,王爷有心,仍选了当日庭真送来的几味膳食以表心意。可是王爷并不会晓得,当中有的菜肴却是舍妹所选,譬如那一盅莲藕鲜汤,舍妹竟比民女更为知悉王爷喜好,在数道菜肴之中,这偏生是最合王爷之意的。”她转过身来,轻笑道,“这也是民女后来得知真相的蛛丝马迹,是民女与王爷之间最大的笑话。王爷不自知而已。”
言舒容抿紧了嘴唇,垂着眼眸不再说话。
项庭真提起旧日伤痛,已是波澜不惊:“我与王爷也许并不一定是恶缘,可终究是无缘。我和他都敌不过宿命,有的错,是不能回头的。譬如朝露昙花,美极亦不过一瞬,留不住,也挽不回。”她声音里透着不可逆转的坚执,“强人所难,为难的不止是旁人,亦是自已。公主,倘若你要劝,不如劝一劝王爷。”
言舒容略有怔忡,眼光幽幽浅浅地落定在项云杨身上,轻声道:“我明白了。”
离开王府别苑之时,项庭真在大门外遇见方仲,方仲朝她与项云杨点头一笑,道:“王爷的贵客,自然要好生送一送,便由在下效劳罢!”
朱轮华盖车缓缓前行,项庭真盘端坐在软座之上,听得方仲低声道:“想必姑娘也知道,在下是意远的兄弟,意远的那点子心事,做兄弟的自然是看在眼里。今日王爷把姑娘请来,方某不知姑娘是如何取舍的,只是有一言,方某自觉应该如实告知姑娘。”
项庭真静了一静,方道:“公子请说。”
“如今闻家向项家提亲,方某着实不知为何提亲的对象会成了大姑娘,可是据方某所知,意远早在数月前便有了迎娶姑娘之意,此事不知姑娘可知情?”
项庭真眼帘抬了一抬:“闻公子曾经提及此事。”
“那意远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了迎娶你,不惜拉下脸皮去求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安宁侯大伯,求这个大伯替他到项府提亲?为了能配得上你这个侍郎府的嫡千金,他甚至甘愿成为他大伯的继子,他甚至愿意去面对最不愿面对的羞辱和难堪,不畏他的亲生父母怪罪,不惧旁人的眼光,他只怕配不上你,入不了你爹的法眼,他傻到了家,甚至不管你会不会答应他,就想着成就自已的好出身!”方仲是不吐不快,“他就是怕万一你会答应他,可又挣不到好出身的话,会平白失去你!他满心满眼都是你,什么都顾不上了!”
车厢有略微的颠簸,项庭真发髻上白玉扇形簪垂下的银丝流苏摇曳不止,一下一下地打在脸颊旁,直教她心神难安:“我并不晓得这些。”
方仲很替兄弟感到心疼:“你自然是不晓得,意远哪里会让你知道!如今闹出大姑娘一事来,王爷又对你穷追不舍,意远不知你心意,不过是眼睁睁看着你前来王府别苑罢了!意远要是有心另娶他人,当初也就不会连脸面都不要,跪在当朝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何致远何大人府前,受尽旁人白眼!都是为了你,为了向你爹提亲,才要去求何大人做中人!他不是为了你,何必去受这些委屈!”
项庭真泪盈于睫,颤声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方仲叹息道:“与其问他为何不告诉你,不如问你可曾把他放在眼里?你堂堂大家闺秀,可曾留心于他?怕是只留心你自已罢!”
项庭真再按捺不住,垂下脸低低啜泣起来。泪水滑落于掌心中,顺着指尖滴落,溅在胸前的那一块百年和合荷花白玉佩上,闪烁着炽热的光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