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发誓,如果这次她还能大难不死、不瘸、不伤、不残,她决定把当初给她算命的道人请出来,好好磕三个响头,把他供养在家中。
第一次也就算了,毕竟那个身子已经死了,只不过她借尸还魂罢了。可是第二次崴了脚,在大夫断言她的脚伤好了以后恐怕会瘸一辈子,可是如今她不但活蹦乱跳,还能活泼到跳窗。这第三次还能运气好到没死没残,那真的只能说这命大到没天理。
难怪当初凌氏会把她送到普安去,否则以她这么硬的八字,可真不是容易养活的。
就在她心中哀嚎的同时,忽然感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听到熟悉的声音,韶华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摔死了。睁开看着严恺之那堪比乌云的脸,声音也都冷如冰霜,“你到底要吓我多少次你才高兴?”
如果可以,严恺之希望这辈子都不要认识李韶华,否则他这条命迟早会被她吓得少活几年。
抑或说鬼使神差,还是命中注定,原本归家并不是走这条路。因为这条解上人群拥挤,他骑马并不方便前行,就是坐轿,他也不喜从这大街走过。偏偏今日中邪似的,骑了马还走到这条街来,于是看着车来人往,他悠哉悠哉地漫步前行。
虽然他因弘弋的关系,被冠了个将军的名头,可他感觉比之前在兵马司更不自在。身为将士,就该为国征战四方,戍守边疆,而不是挂着富贵名头,在京里裹着闲散生活。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出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少他得先安顿好母亲和妹妹。
如是想着,他忍不住抬头望天,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正好看到韶华的身影在不远处的茶楼窗口,打量那身影似乎要往外跳的趋势。这一看,把严恺之吓得不轻,手中的缰绳都扯紧了。只见她转过身,似乎和别人在说什么,严恺之目光落在韶华所在的茶楼匾额上写着“景悦轩”三个烫金大字。
据他所知,来这里的都是京中富家子弟,大部分都是王孙贵族。随便一壶茶都要几十两银子,若是上了雅间就更贵了,但是这里的茶叶确实好。就连泡茶的水也分为荷露、梅雪、竹青、冰泉等多种水,据说幕后也是个侯府郎君,因为自己对茶特别喜爱,所以开了这茶楼。没想到在京城里火了起来,个个都以能到景悦轩喝茶为豪,来的人不一定都懂得喝茶,可是能进来的人非富即贵。一度能跟信义坊、勾栏院并称京城三大销金窟。
李家虽然不算穷,可是要和京中的王侯相比,那可差远了。所以韶华会出现在景悦轩让严恺之倍感疑惑,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韶华已然是翻身跳下。严恺之百分之百相信,李韶华就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镇定能力和临危不惧的处世态度。
可惜他并不过关,本以为见识过她跳车的险境之后,他大概可以淡定一些。可是再看到她做出这么危险的动作,他还是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能扑过去接住她。
但严恺之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时,人已经翻身下马,飞奔过去,索性的是当他跑过去的时候竟然也稳稳地接住她。虽然被巨大的冲劲和力量震得手臂发麻,额头青筋都跳出来,可是双手接到这个柔软温暖的身子,严恺之如同接住自己那颗狂乱不安的心。
幸好没事,严恺之暗暗吐出一口气。
韶华发誓自己跳下来时根本没想到严恺之会出现,可但她落在严恺之怀里,而牛车才缓缓经过身边时,忍不住打了个咯噔。难怪她上辈子会摔死,她的冲动犯了这么重要的错误,要不是严恺之出现,她直接就砸在地上。要是能侥幸没摔死,估计那牛蹄也正好踩在她脸上,不死也毁容。
所以她不死不残的原因是严恺之的出现?
没顾得严恺之一脸不悦,听着茶楼里的骚动,韶华惊恐地喊道:“快、带我走,有人要杀我。”严恺之打量她脸上的惊慌并不是装出来的,又想到能让她做出这么冲动的行为,想来对方来者不善。严恺之吹了一声口哨,马儿听话地跑了过来,严恺之立刻将韶华抱上马,自己翻身上去,勒马前行。
等到莫言从路上追下来,严恺之已经带着韶华走远,他揪住门口买菜的老头吼道:“人呢?”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没人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从楼上掉下来。”
那买菜老头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结巴地说:“有、有,刚刚、被人带走了。”虽然严恺之忽然跑过来吓到,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竟有人从楼上掉下来,看到严恺之稳稳地接住韶华,他吓得嘴巴都快掉了。
“被什么人?”莫言用力擒住他的手腕。
“我我不知道啊,就一个男的,骑着马,然后跑了。”买菜老头有些语无伦次。
这时,弘方正从楼上赶出来,莫言立刻汇报。“世子爷,人被带走了,不知道是谁。”
弘方眼睛睁大了少许,心里的紧张不安变成愤怒,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一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这太过侮辱他的智商了。“给我搜,另外派人去李家那里守着,要是她回去了,给我消息。”
李韶华,你下次让我遇到,可就没那么好脾气陪着你闹了。弘方忿忿地想着,甩手对莫言说:“回府!”原本的好心情全给搅和了,莫言不敢多嘴,只能乖乖听命。
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严恺之今日有了深刻的理解。
他不敢相信,当初那个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的女孩,如今因为自己一阵数落,竟哭得这么凶,眼泪一路洒,他背后的衣服都被她眼泪浸湿了。
“你别哭了。”严恺之显得有些无奈,早知道她会哭得这么惨,他就不开口了。
“呜呜呜。”韶华只能嘤嘤以对。
“好了,我不说你了,你别哭了。”严恺之声音已经放低放软,简直是哀求了。
“呜呜呜呜。”韶华还是没停。
严恺之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概他出门没有看黄历,否则他一定会知道今日犯小人,忌水。“我送你回去吧。”这么带着个娘子在外头晃荡也不是个办法。
这时韶华终于找到一点声音了:“呜呜呜呜不要呜呜。”她跟京城绝对是八字不合,想当初她在川北的时候,翻墙上树跳马车,完全是轻车熟路的一件事。也没见她会失手过,更不会有人这么对她大声责骂。原本心里已经担惊受怕,听到严恺之的训责,委屈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不说严恺之,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可以哭这么久,连停都停不住。
看她还不打算收起眼泪,严恺之只好说:“算了,先回我家吧。”
这么一绕,反倒离兴勇伯府近了,横竖韶华的模样要是回去定会引起骚动,说不定还以为他对她做了什么图谋不轨的事。严恺之只好把韶华带回来,一个小厮蹦跶着跑过来迎接:“少爷,您回来了。”看到严恺之身后竟然多了个娘子,心里激动又好奇。
“下来。”严恺之看着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的韶华,伸手要扶她下来。
韶华委屈地说:“脚、脚软。”她哭得全身都使不上劲。
“看你以后还,拿脚踏过来。”严恺之正要开口数落,看到她无辜汪汪的眼睛,还有可怜兮兮的表情,硬生生把头转开,吩咐小厮拿来脚踏。可是韶华连翻身下马的力气都使得微微颤颤,严恺之摇了摇头,只好走过去,将她一把抱起,听她小小一声惊呼后就乖乖的模样。严恺之大步走往回走,并对紧随的小厮说。“吩咐厨房,煮一些安神汤出来,再去叫娘子到客厅来,就说有客人到。”
“是。”头一回看到自家少主子对除了自家娘子以外的姑娘这么亲近,那小厮兴奋得想要跑回后院八卦一番。
兰芝一听到哥哥带了个娘子回来,而且还是一路抱进来,她忙不迭蹦跶出来,好奇哪家娘子这么幸运,竟然能得兄长青睐。可刚出来就看到韶华哭得身子一颤一颤,严恺之则在旁对她好生说话,兰芝觉得有些好笑,那温柔谨慎的口气,就跟小时候他把自己惹哭生怕被母亲责备一样。
“韶华?你怎么了。”兰芝走过来,严恺之显然松了一口气。
哪知,韶华一看到好友,心中的委屈又浮上眼眶,一把抱住她,又嚎啕大哭起来。“兰芝,呜呜呜。”
严恺之还以为兰芝的出现可以安抚一下韶华的情绪,没想到让她哭得更凶,皱了皱眉,对兰芝抱怨道:“我好不容易让她安静下来,你又把她惹哭了。”
兰芝显得很无辜,“我没有啊。”她明明才刚出现,看严恺之有些焦头烂额,兰芝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严恺之瞥见兰芝不怀好意的笑容,怒了一眼,“你赶紧让她别哭,再哭眼睛都要瞎了。”他得回去换个衣服,背后被她哭得凉凉的。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兄长的模样,似乎对韶华还是挺关心的,兰芝心里顿时明快起来。转向韶华,看她还嘤咛不停,正好丫鬟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药汤,“娘子,少爷吩咐煮的安神汤。”兰芝示意她放到桌子上,“放着吧,等凉一下再说。”
兴勇伯夫人闻言而来,关切地吩咐:“发生什么事了,快快拿个热毛巾来。”其实她心里和兰芝一样,瞥眼看了女儿一下,只见兰芝摊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刚刚哥哥让人把我叫出来说有客人,然后韶华就一直哭了。”
韶华收住眼泪,看到连兴勇伯夫人都出现了,脸上有些难为情。“对、对不起,我、我也不想,可是眼泪一直流。”抬眼看到严恺之换过一身衣服走进来,顿时脸上如同火烧一般,接过兰芝递来的安神汤,无顾滚烫,捧着喝完。
“好些了吗?”看她脸上显得通红,兴勇伯夫人问道。
“嗯。”韶华点头。
见她情绪稳定,这才切入正题。“那就好,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你怎么会跑到外面去,都遇到什么人了。”韶华只好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们听,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开始的事。
严恺之没想到竟然是弘方,顿时怒不可遏,立刻拍桌而起。“岂有此理,世子太胆大包天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做出这种事,我这就去找他问清楚。”
兰芝也紧跟着站起来。“就是,得找他好好算账!”
“回来!”兴勇伯夫人一声怒吼,兄妹两人的身影都定住了。“你们兄妹两个是唱双簧呢。”韶华有些咋舌,没想到兴勇伯夫人这般有威严,严恺之兄妹被她吼得不敢吱一声。
“可是阿娘,您也听了,韶华多可怜,难道就这么算了。”兰芝对韶华的遭遇表示感同身受。
“这事须得从长计议。”兴勇伯夫人敛了表情,严肃道。
“为什么?”兰芝不解。
严恺之顿了一下,立刻反应自己的冲动,“我知道了。”不说对方是世子,这么无凭无据,反过来还得落了韶华一身污水。况且弘方是借用他们家的马车光明正大地跑去李家接人,要是对方打死不承认,兴勇伯府说不定还得替他背上黑锅。
兴勇伯夫人见儿子明了,伸手把女儿叫回屋,“兰芝,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至于韶华的事,只能留给严恺之自己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