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萱平安生下儿子把整个李家都给乐坏了,李阁老更是对这个曾孙爱不释手,一下子夸他长得像李斯晋,一下子就夸他额头饱满是个有福气的人。韶华怎么都没把这个粉红色皱巴巴的小肉团跟风雅清隽的李斯晋联系起来,一想到小肉团刚生出来时,整个脸憋得都发紫了。就连产婆都说差一点就缓不过气,因为辛子萱生了太久,连喊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使劲了。灌了两碗参茶下肚,喘了好久才能提起精神来。
当产婆把小肉团洗干净,包上襁褓,韶华顿时眼前一亮。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指去戳他的脸蛋,结果被他细小的手掌轻轻握住,似乎在抱怨她的举动。韶华心中无限感慨,这么一个小生命就这么出生了,再回头看看累得不堪重负而昏睡过去的辛子萱,心里有些唏嘘,原来生一个孩子竟然是这么危险又艰难的一件事。望向羌氏的目光忽然变得崇敬起来,出了产房,面对凌氏叨叨不断地责骂,她也嬉笑而过。
“阿娘,看到嫂嫂生孩子这么难过,您当初也一定受苦了。”被韶华这么认真地行礼,凌氏一下子就语塞了。
凌氏最不惯就是这种煽情场面,回想起当初生孩子的时候,其实都不算辛苦,只是那几次小产才差点要了她的命。大概是受了气氛的感染,凌氏说了几句后,就让韶华回去,自己则叨叨非要去给韶华请个符,洗掉这一身晦气。
所有人都说因为韶华因此变了许多,整个人像是忽然之间变成大人一样,反倒她本人恍然未觉。不说她本来就是个大人,这身体也到了及笄的年纪了,确实不能再孩子心性下去。
因为辛子萱生了个大胖小子,李家的目光都转移到周嫣身上,还好李斯年用国丧期间,不能同房,怕惹是生非为由,才让她逃过一劫。可是外人的话可以关门不听,但熬不过庞氏那欲诉还休的眼神,一句话不说,就这么干巴巴地看着她,让周嫣觉得自己要是明年不生个娃出来都是罪大恶极的事。
韶华知道周嫣的处境,不客气地笑起来,见她不悦,才转了话题,“大哥哥真是个好丈夫。”
对于这点,周嫣也颇有同感。“是啊,看着真让人羡慕。”
韶华歪着头,对她调笑道:“你羡慕什么,二哥哥对你不好吗?”
周嫣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满,“能一样吗?你没瞧着大哥哥对大嫂那份亲密劲,就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因为辛子萱头胎生得太过凶险,孩子身体弱,自己也被耗了半条命,这月子不但免不了,还得做双月。也就是说整整两个月不能出门,下床,甚至连洗脸的水都要用温水,更别说洗澡了。
头一个月还好,天气渐热,已经一个月不洗澡的辛子萱早就受不了,可是到处都有人看着,根本不让她下床,什么事情都端到她面前,标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这不是每个人都消受得起的,至少辛子萱就受不了。
李斯晋是头一回当父亲,也心疼妻子关在屋子里这么久,想踏进一步都被刘氏死死给拉住了。最后做了个让步,就是他下朝后,可以搬个凳子坐在她窗下陪她说话。后来不知道去哪搜罗了一下杂书故事,每日都跑来念给她听,一直到辛子萱出月。夫妻见面,犹如久别,感情更深了。
这件事不小心传到外面去,一时间被引为美谈,甚至还有人想打听李斯晋是否纳妾。
韶华见周嫣的嘴巴都要翘到鼻子上去,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不就是给她念书递东西,等你以后坐月子,我让二哥哥也在你窗口给你念书。”虽然李斯晋看上去要比李斯年严肃,但却是典型的妇唱夫随,李斯晋几乎不拂过妻子任何意思。而相形之下,看上去大咧咧的周嫣却被李斯年吃得死死的,他让她别去打扰辛子萱静养,她就真的一步都没走过去。除非是韶华陪着,她才去过两次。
周嫣不满韶华对她的评价,。在她心里,李斯年是无所不能的,比起自己要靠谱得多,所以听他的准没错。“别了,他一念书我就头晕,我可不爱听这些。不过你要是到时候每天给我弹琵琶唱曲儿,我倒可以考虑一下。”周嫣冲韶华挤眼笑了笑。
韶华没好气地翻了白眼。“你想得美,把我当什么了。”
“自然是当小姑子。”周嫣咧齿一笑,两人嬉闹了一阵,不知怎么地话题就转到让韶华沉默的问题上来,“严恺之还是没消息吗?”
果然,韶华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她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坐直身子重新拿起绣规,替辛子萱的儿子做个虎头帽子。关于韶华变化最大的一点,就是她竟然能静下心来去做她以前最讨厌的事。
辛子萱坐月期间,羌氏送了一个嬷嬷和两个大丫鬟过来,说是帮忙照料辛子萱的饮食起居。刘氏心里是不乐意的,可是她万没想到,送来的竟然是容嬷嬷。容嬷嬷原先可是李家的闺学先生,如今变成照料辛子萱的嬷嬷,这无疑是给辛子萱抬了身份,不但生了儿子,还能让容嬷嬷亲自来照料她,谁还能对她低眼看。刘氏虽然不知羌氏用的什么手段,竟请得动容嬷嬷,但也不好拂逆,索性甩手让她们自己去。
比起刘氏,韶华更是惊喜,还以为今生再难见面。乍一看容嬷嬷精神比先前健朗,心里也踏实许多。
“我也让夫君问过,可是夫君说他也不知道。”周嫣对自己无法帮忙感到很失落。
韶华拍拍她的手,笑道:“别说二哥哥了,就连宋煜都没吱个声。我都让小六子去安庆侯府门口守着,可连他的身影都扑不着,好像一起失踪似的。”
“要不,我让我阿娘替你去问问。”周嫣认真地说。
“还是别了,夫人前阵子身子才刚好,没得别烦她。”忠义侯夫人年初受了惊吓,病了一场,直到暖天才能下床。看周嫣还在替她烦恼,韶华笑道:“好了,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没事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韶华的话像是在安慰周嫣,也像在安慰自己。忽然煦园的丫头跑来找韶华,说是辛子萱让她过去吃新进的水果,韶华邀请周嫣过去。周嫣推辞要回去给庞氏熬汤,被韶华再次取笑,她也不反驳就离开了。
“咦,怎么朝书房去了,不是嫂嫂找我吗?”韶华跟在后面走着,刚进煦园就觉得不对,立刻站住了脚。只见前面的丫头支吾地说道:“有人要找您,让您先去书房一趟。”韶华拧起眉,自打她进京以来,没少让人骗着绕圈子,所以若有人存心隐瞒,她立刻就会拉下脸走人。“是谁?”
如果是李家人,直接喊她过去就好,根本不需要绕这么大一个圈,想必是外人。能动用到李斯晋的书房,看来对方来头不小,而且李斯晋应该也认识。
难道是严恺之?
“是大少爷的朋友,说有要事找五娘子。”那丫头显然是受了好处,说话时眼神都在飘。
韶华思索着在自家里,又是李斯晋的朋友,说不定是来给她带严恺之消息的。于是,宽了心跟了去书房,只不过没想到竟然会看到弘方。几个月不见,他一身素白暗刻松鹤的织金长衫,腰间系了一条镶海蓝色石的腰封,显得十分清隽明朗。
“站住!”
弘方也正感慨,数月不见,韶华俨然变了一副模样。浅粉夹樱的交领上衣,下衬一条白粉相间的长裙,翠青色的腰带裹出她的小腰,颇有盈盈一握的感觉。可他脸上刚露出笑容,没想到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气得他吼了一声。
“不知世子爷在此,小女子冒昧了,这就告辞。”韶华气得牙痒痒,她已经被弘方骗两次了,而且每一次都是被自家的人带着去。真不知道是李家的防范太差,还是弘方的魔爪太长。
“我教你站住听见没有?”弘方走过去,将她一把扯进书房。
韶华想要惊呼,可是发现刚刚那丫头早就不知道跑哪去,她狠狠地瞪了弘方一眼,“你在别人家都这么嚣张的吗?”
终于看到韶华有生气活力的表情,弘方这才笑道:“你还没见过我嚣张的时候。”在李家,他已经算客气的了。“我看你比我还嚣张,知道我是谁不?”
“知道又怎么样?”韶华见弘方擒住她的手腕死死不肯放开,脸上不觉显出怒容。“放手,不让我喊人了。”
哪知,弘方偏爱看她这模样,她越是挣扎,他握得越紧,“你喊也没关系,你大哥哥刚出去,这里就我们两人。”看她惊讶得瞪圆的眼睛,弘方沾沾自喜地说:“你也用不着生气,整个李家都知道我来找你的,只不过不换个方式喊你过来,你一定不肯见我。”
“既然你知道我不肯见你,你又来做什么。”韶华挣得手都红了,但只是蹙了蹙眉头。
“你不肯见是你的事,我想见你是我的事。”弘方是知道自己力气的,看韶华不要命地扭着手腕,终于还是不忍心,松开手让她退了出去。看她红肿的手,心里不由得来气,别人想靠近他,他都不乐意,她竟然不要命地想逃开。
“那现在你见着了,可以滚了吗?”韶华捂着生疼的手,没好气地瞪着他。
弘方沉了沉脸色:“你真是欠教训,这样子怎么进王府。”
韶华心里一咯噔,直起目光,死死地看着他,“谁跟你说我要进王府。”她可是拼了命才逃出进王府的命运,可不希望这辈子也还跟弘方纠缠不清,特别是知道弘方是这么一个虐待狂,动不动就喜欢惹她冒火跳脚。
韶华一恼火,弘方便乐了,“去年是先帝身子欠妥,于是一拖再拖,待明年出丧,你也十六了,难道不真是谈亲论嫁的好年纪吗?”扫了韶华惊诧的表情,他揶揄道:“严恺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难道你还想等他回来不成?”
“等又如何?谁跟你说他就不会回来了。”韶华也学他的样子,扬了扬眉。
弘方心中有些不悦,继续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当着李家人的面让你出来,你心里刚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只是顺道过来提醒你,别在这敏感时候做些不该做的事,到时候王府下不来台,李家落不下面。”
韶华虽不知道他说的有几分真假,但心中震撼无比,脸上强装镇定,“你既然知道现在是敏感时候,那你来我家就不怕犯忌讳吗?”
弘方笑道:“现今天下可不是以前的样子,当今圣上可就我一个兄弟了,你觉得他会跟我计较这些?再说了,我不过是过来寻李翰林说事,顺道看看你,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忌不忌讳。”忽然弘方故意压低声音,“还是说你心里想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怕被人发现?”
被他一靠近,韶华吓得跳了起来,退后几步,终于装不下平静,“我警告你,你想都不想,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嘘,别太大声,我还没正式和你家人说呢。你嚷得太过分,别人听错,还以为是你想嫁给我呢。”弘方咧齿道。今日他确实是来寻李斯晋探讨朝上的事,正好听说要差人去唤韶华,才动了念头。不过看到韶华这般明媚活力的模样,心中的抑郁顿时一空,其他的就先放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