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祈望,终是会有一日,我可以在某个街角的风光明媚里,遇见你。然后,再遇见不曾见过的自己……
——王子矜
银欢偷眼看了看打一回来便坐到书桌边一言不发的王子矜,脸上神情倦怠,好似极累的样子。
看着心疼,银欢硬着头皮上前道,“公子,你打一回来就坐在这里不说一句话,也不吃东西,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王子矜也不抬头,反而用手轻轻地敲了敲桌面,“银欢,我不饿。”
瞧着王子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银欢开始着了急,“公子,你到外地去了近一个多月才回来。这长途劳累,定是很辛劳的。这几日又都是早出晚归的,怎么会不饿不累?你每每回来,都是府里用过膳食的时候。银欢知道,公子是不想让夫人看到你不高兴。可银欢求求公子,今日还是出去用膳吧。若是去的晚了,夫人又该不高兴了。
老爷虽没说什么,但知道你回来却没有立即去书房见他,脸都绷起来了。小姐倒还好,彩衣死后,好似改了性子一般,比以前安静了许多,也不跟往常一样,知道公子回来了就奔到房里来吵着闹着让公子说所见所闻给她听。”
王子矜听银欢一五一十地说着这些事无巨细,无奈地扯了一抹笑,站了起来,“你再这样叨叨,我便真的要把你嫁出去。这样我的日子也就清净了,再不需要日日听着你在我耳边念叨了。”
银欢听王子矜又提了这个话题,不免有些担心,“公子是不是真的烦了银欢了?若是公子一直这样把自己困起来,不舍得对自己好,银欢还不如就一辈子呆在公子身边,并不会嫁了人。”
走过银欢身边,王子矜看向银欢一本正经的模样,终于散了些愁云,“好了,我这就去用膳。”
银欢听了才眉开眼笑地跟了上去,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地到了大厅去。
还未进去,便可以听到王夫人极其不耐烦的声音,“你们没有派人去催二公子吗?怎的还不见过来?这饭菜都冷了,还让不让人吃了?这才一回来,这样大的架子是要给谁看了去?”
王子佩被自己娘亲突如其来的大声说话惊回了神,看了看王仁建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娘,你别生气。二哥一路奔波,好不容易赶在除夕前回来了,我们等一等二哥也是应该的。想必二哥也很饿了,该是在来的路上了。”
王夫人一身凌厉的暗紫色冬衣,衣领是竖起的茸领,看着无比温暖的穿着,却掩盖不住王夫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怒气和与生俱来的傲气。
王仁建只是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并不置一词。
王夫人斜眼看了看王仁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更是不服气了,“老爷,你不是说过,青儿到了年关便会回来的吗?怎的明日便是除夕夜了,还不见青儿的影子?老爷莫不是一直在哄我?青儿是不是今年也不会回来了?”
摸着玉扳指的手停住了不动,王仁建朝王夫人看了看。见王夫人眼里都是期盼,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忍,却只喊了句,“夫人。”
王夫人以为王仁建会说了些话来欺骗自己,就如往年王子青回不来的时候,说那些,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给她听。
王子矜走了进来,朝王夫人低身道,“娘,今年大哥怕也是不能回来过年了。”
王夫人本还怀了些希望,此刻王子矜的话无疑是把这最后的念想也打破了。王夫人换了凌厉的眼神,很不情愿地看了一眼王子矜,“你说什么!”
王子矜终于来了,王子佩才起身开心地笑着唤了声, “二哥。”
朝王子佩点点头,王子矜低身对王仁建也问了声,“爹。”
想来王仁建也是不想再和王夫人继续王子青是否可以回来过年的事情,便率先动了筷子,“子矜来了,快坐下吃饭吧。”
王夫人哪里肯,扫了一眼,顿时气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指着王子矜厉声道,“你给我说清楚,青儿怎的就不能回来过年了?凭什么你可以回来过年,青儿却不能回来?为什么你也去了北地近一个月,留下来的那个人不是你,而是我的青儿?”
银欢被王夫人狠戾地对王子矜连发的质问吓住了,跟在王子矜身后担心地看了看王子矜听王夫人这连发的质问明显僵住的脊背,心里有了酸楚。
明显没想到王夫人会发了脾气,王仁建转身看了看气急败坏的王夫人,“夫人,怒极伤肝。你无缘无故发这样大的脾气实在是不值得,还是先用膳,回头我再和你说可好?”
王子矜紧紧地攥了攥拳头,藏在宽大的袖子里,面上依旧一派谦恭。
王子佩却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走到王夫人身边,轻轻地摇了摇王夫人,“娘,你别生气了。这无端端地发这样大的脾气,会影响食欲的。”
王夫人看着是真的气极了,腾地一下便站起来,“若是你大哥可以回来,我会这样生气?明明两个人都去过同一个地方,凭什么回来的人便只能是他,永远是他?”
说完王夫人竟然拂袖而去了,王仁建也不去看王夫人是如何被气得脸色铁青,“子矜,这几日你回来就一直忙着打点。今日好不容易回来用晚膳,还不快过来坐下吃饭。”
路过王子矜身边时,王夫人狠狠地剜了一眼王子矜。王子矜只是一味地低着头,并不直视她。
此刻只剩了王子佩一脸惊恐之色,虽然知道娘一直不喜欢二哥,却也不曾同今日一般这般气急败坏,只好望着王仁建,“爹,娘没事吧?”
王仁建摆摆手,示意王子佩也坐下,伸了筷子夹了菜放到王子矜的盘里,“没事,子佩也坐下吃饭吧。晚膳过后我去看看你娘就是了,快,都别干站着了。”
王子矜看着盘子里的菜有些受宠若惊,从未见过王仁建如此慈爱的神情,之后是不习惯的神色。
自然他也从未见过王仁建如此待王夫人,仅此一次,看到王仁建没有立即追了出去安慰,“多谢爹,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听了王仁建的话,王子佩也不再去想王夫人的怒气,动手夹了块鸡肉给王子矜,“二哥,你多补一补。有了些日子见不到你,你都瘦了许多。”
王子矜反而笑了笑,看着王子佩好似还是一脸烂漫的神色,“子佩也多吃一些,爹,您也吃吧。”
低沉地应了一声,王仁建心思却不在饭菜上。一顿饭下来,也只有王子佩吃的开心,让王子矜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缠着王子矜一起回王子矜的院子去,王子佩的话确实比往时少了许多。
王子矜看出了王子佩一脸的郁郁寡欢,“子佩,二哥不过只离开了些日子,你的性子就改了这样多?让二哥着实有些不习惯了。”
王子佩埋头只顾着走路,没想到王子矜会突然停了下来,一时超出了王子矜一些步子,却也并未回身去等,“二哥,若是你早些回来,那该多好。”
看到王子佩脸上有了些失望的神色,王子矜觉得不对劲,上前低头去看王子佩,“子佩,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有谁欺负你了?”
王子佩苦笑着摇头,抬头去看王子矜依旧疼爱自己的眼,“二哥,你的那瓶生查子果真是极为好看,不过终归是中看不中用。”
一听这摸不着边际的话王子矜越发地觉得不对劲,抓住王子佩的手问道,“你怎的知道生查子极为好看?”
王子佩只是一味地对王子矜笑,王子矜心里一紧,艰涩出声,“子佩,莫不是你……”
王子佩接着往前走,有些长的裙摆拖过雪地,拉出了一些杂乱无章的痕迹,“我本以为可以的,却不知道五殿下居然安然地离开了。”
惊得王子矜有些害怕地上去拉过王子佩,迫使王子佩停下来。王子佩那微长的嫣红色裙摆已然有了些污迹,沾染了淡淡的脏雪。
王子矜的语气也微微地透出了着急和不安,“子佩,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究竟自己一个人做了些什么?”
王子佩抬头看着王子矜,灿然地笑了笑,“二哥,我不过是想替你分担些罢了。我看到了那封信,清朝的豫亲王让爹找机会在五殿下回京的路上除去五殿下,是不是?”
王子矜完全被王子佩轻描淡写的语气彻底惊得加重了呼吸,“子佩,你怎可以偷偷地看二哥的信!”
没想到王子佩也没有被王子衿惊吓了的表情惊住,“二哥,不是说服用了生查子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毙命的吗?怎么她还可以活得好好的?”
王子矜心里一紧,吓得赶忙问清楚,“你说谁?”
看进王子矜依旧明亮的眼睛,王子佩一脸的漠不关心,“我本以为五殿下会中了生查子的毒,可江府的青莲却跟我说是青月那个贱丫头先行试了汤。我本想着既然五殿下死不了,那她死了也是再好不过的。没想到她竟也没有中毒身亡,反而有了身孕。”
听过王子佩的话,王子矜的心思稍微松了松,幸好不是她。
可转念想了想王子佩的话,王子矜也不能再这般镇定自若,微微地皱着眉头,“子佩,你怎可以擅作主张?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害死青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王子佩却不信王子矜的话,忽然笑了笑,“二哥莫要骗我,她现下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
王子矜连连摇头,有了些痛心,“子佩,你知不知道,就算我此刻拿了解药去给青月,也救不了她了!”
看到王子矜笃定的神情,王子佩才慌了慌,却还是嘴硬道,“二哥,你又骗我。她都有喜了,怎么会死?”
王子矜不免叹了口气,“生查子肯定是被青月的胎气压下去了,这两样会在青月的身体里互相争着进入她的五脏六腑。最后,生查子必定会占了优势,在孩子不足月的时候,有早产的征兆。再加上青月必定日日服用安胎药,安胎药里的白术和生查子相生相克。若是时日没有算错的话,会让孩子在七个月的时候,生成……”
只见王子矜忽然背着自己说得艰难,王子佩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如何?”
王子矜终于闭上眼睛,叹着吐出四个字,“生成死胎。”
脑子轰的一声好似要爆开了,王子佩本是打算笑一笑。转念想到江明朗那好看的眉眼,她着急地上去拉过王子矜的衣袖,“二哥,你定是吓唬我的对不对?那也是他的孩子,如若他知道是个死胎,岂不是会很伤心?”
王子矜回身居然看到王子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双眼蓄满了泪水,仿佛一触即发,“子佩,许是只有青月肚子里的孩子死了,她才可以活下去。”
这样的回答同样惊得王子佩住了摇晃王子矜的手,呆呆地看着王子矜,含泪道,“二哥,子佩并不是故意的。”
王子矜紧了紧拳头,最后又松开,脸上恢复了淡淡的笑。
他伸手拍了拍王子佩,一下一下,极轻,极轻。可每一下又极重极重地落到王子佩的心尖上,“二哥知道,我们的子佩是善良的,并不是存了心让青月的孩子来不到这个世上。子佩别害怕,有二哥在,会没事的。”
此刻王子佩已经手脚冰凉,紧紧地拽着王子矜,根本无法再迈开脚步往前走,“二哥,你要救救她,救救他的孩子。”
王子矜见王子佩这样伤心,忽然为自己说的话感到后悔,扶着王子佩耐心地低声安慰道,“子佩别担心,一切有二哥在。”
听王子矜说的确信,王子佩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整个人瘫在王子矜怀里。
王子佩抓着王子矜点头哭泣,仿佛抓了一棵救命稻草,只要一松手,便会体无完肤。
安置好王子佩,王子矜朝王仁建的书房去打算向王仁建禀报多铎的指令。
还未走近,王子矜便听到王仁建的声音,好似极为生气,“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有另一个声音随着响起,同样是满载了不满与隐忍,“那是我儿子!你不心疼我心疼!凭什么晚晴的孩子你就整日地放在身边,怕他出了什么事。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青儿也是你的孩子,为何你对待他的态度就和子矜的天差地别!”
王子矜立在原地,顿时觉得王夫人的声音,透着让人不敢相信的苍老,远不似记忆里那样的咄咄逼人。却原来,终是有一日,她也是会老去的。
王仁建不得不软了语气道,“夫人,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青儿是有重任在身,自然就无法回来和你过年。往年不是也没有回来吗?也不见你同今年这般生气和不安,不过是在别的地方过年而已。再说,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是不过年的,所以回不回来也就不显得那般重要了。”
王子矜听到王夫人的哭声,一声一声,透着以前所没有听见过的心疼,“老爷,我近来总是可以梦到青儿小时候的样子。那时他还那样小,我却狠了心地答应让你把他送到北地去。我是太自私了,竟然为了可以让你留在这里,舍弃了自己的儿子。是,我是老了,可我不是老糊涂!我知道你不喜欢青儿,如同我不喜欢子矜一样。
我总是堵了气,觉着你对子矜越好,我就更应该越不喜欢他。可到头来,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来,除了子佩,陪在我身边的人,就只有子矜了。你的心,早就随晚晴一起失去了。不论我如何给他脸色看,如何对他发脾气,他总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对着我扯过微笑。这让我害怕,让我无处可逃。
每听到子矜叫我娘,我便觉得讽刺。他明明知道是我害死了他的生身母亲,为何还要对我百依百顺?我宁愿他如你一样讨厌我,也不愿意他总是讨我的欢喜。我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变老,会相信,他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