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我们可以同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那该是一段多么令人难忘的时光啊。
——王子佩
行至陌上,江明朗才发现那里早就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一派熙熙攘攘地踮脚倾斜了身子朝前围看。隔了五步之遥,便有一名衙役直挺挺地立在那,以便隔开些要往里挤去的百姓。四周围皆高高地插了好些面彩旗,还悬挂了好些鞭炮,此外还有人手里拿着锣鼓有节奏地碰着。
掀开车帘一眼望去,江心月只见不分男女老少,脸上皆是笑意满满。人群中时不时散发出一阵阵地议论和笑声,被这喜气洋洋的氛围带动,江心月听着心情也跟着大好了些。
见了眼前这样大的阵仗,万康对着江明朗嘻嘻笑道,“老爷,三小姐,我们还是来得迟了。你们看,这样多人,可真是热闹。这会知府大人的春牛怕是鞭打起来了,我们快快上前去瞧瞧吧。”
知道万康是急不可耐,青莲扶江心月下了马车,不满万康好似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顺手拉了拉万康的大耳朵,“这到了外边,万康你还是这般鲁莽。仔细可别给我们丢了人。”
这话可真是吓得万康立即噤了声,一把躲到江明朗身后,伸手捂住嘴,憋着气道,“是了是了,我这张嘴总是管不住。”
让万康小心翼翼的模样惹了笑,江明朗无奈地摇摇头,“我便说少了姐姐,就少了人能治你,你倒越发的口无遮拦了。”
说话间万康捂着嘴一个劲地摇头,惹得青莲扑哧笑出了声。待江心月来到他身侧,江明朗才开口道,“心月你看,这鞭春牛多热闹。我们上前去瞧瞧吧。”
江心月看上去清减了不少,人也少了往日的灵动活泼。盼了这么些日子还未等到朱慈焕的消息,整个人越发闷闷不乐。江明朗看在眼里,青月也急在心上,变了法子要逗江心月开心。很多时候江心月不忍拂了哥哥嫂嫂的良苦用心,便也挑着日子出去走走。
今日的鞭春牛,是扬州城里一年一度的大好日子,难得的热闹自然是不在话下。江浸月早早差人告知江府,便是想着江明朗可以带江心月出来走走,当是散散心也好。碍于青月身怀有孕,行动不便,也怕在陌上呆的久了着凉,江浸月特意叮嘱不让青月出行。
江明朗携江心月一同往前走去,只听人声鼎沸。看到是江明朗他们一行人往这来了,便有人上前去问了好,引江明朗去到一众乡绅里面。
青莲小心护着江心月站在江明朗身后先看着,江心月隔着人群便看见江浸月在哪里。
任辰和江浸月站在一起,看到是江心月,兴奋地踮起脚朝江心月挥了挥手。“嫂嫂,嫂嫂你快看,心月姐姐和明朗哥哥来了。”
青荷瞧见,也凑近朝别处看的江浸月耳边道,“小姐,确实是老爷和三小姐他们来了。”
抬眼去看,果然看到江明朗和江心月在对面站着,朝江心月扬了笑。江心月心里高兴,想着待到鞭了春牛,再去和姐姐说话也不迟。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人不是任知府又会是谁?今日任知府依旧穿着大明朝的朝服,戴了乌纱帽,仪容言表,无一不以明朝典章制度为典范。
李司仪拍了拍手,示意大家伙都静一静,又清了清嗓子,得意道,“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晨。’今日任知府与众位乡绅还有全城老少一道欢聚于陌上,进行一年一度的春日鞭春牛!昭示我们扬州城今年有个好彩头,全城百姓一同勤勤恳恳劳作,定会迎来大丰收!”
挑了好听的话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通,李司仪话音未落定,百姓们高兴地拍起手连连叫好,同时负责燃放鞭炮的人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声不绝于耳。顿时有鞭炮燃放后的烟气弥漫在众人之中,却无一人觉得刺耳呛鼻,喜闻乐见地道好。
立于任知府身后的任良脸上带了笑,低身接过李司仪递来的牛鞭,回身恭敬地双手奉给任知府,“爹,到了鞭春牛的好时候了。”
王仁建和王子矜与士绅们一道站着,同他们一般面露喜色,偶有严肃。期间一直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绿扳指,斜着眼去看并不开口说话。
众多女眷由任夫人领着紧着其后,乡绅的左手边,赫然站着身着五品诰命夫人常服的任夫人。由芝兰姑姑在身侧陪着,任夫人笑吟吟地去看任知府一脸威严接过任良递来的牛鞭。任夫人左手边边站着江浸月,右手边站着颜如玉,皆由自己的丫头作陪。
在乡绅的右手边,正是王夫人领着的王府众人。王夫人挽着高高的堕马髻,如常般盛气凌人,身边站着王子佩。
那牛鞭倒也是寻常的牛鞭,只不过为了取好彩头,在手柄处用一条喜庆的红布严严实实地包住。
一众乡绅和百姓齐声异口同声高喊,“请知府大人鞭春牛!”
只见那陌上的地里,一一排列着六头黄牛,看上去皆是肥大耐累的牛种。
颔首间任知府走到第一头大黄牛前,“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如今虽适逢乱世,时局动荡,满洲鞑虏和乱民未平,以致大局未定。战乱连天,各地的百姓种下的庄稼接连被摧毁。春季乃万物复苏之际,我朝子民也深知礼乐依旧不可崩坏,碍于流寇和外族逼得我们内忧外患,耽误了鞭春牛的好日子。再加上过几日便是芒种,一年之中播种最为繁忙的时候。这过了芒种,种什么便都晚了。所以今日我们聚至陌上,鞭打春牛。虽说今年比往年鞭春牛的好日子迟了些,却也不妨碍我们讨个团结一心,讨个希望不灭,讨个长久太平的好彩头!这春牛一鞭,即使瞬息万变,我们也必定能以不变应万变!”
任知府说了这一通话,顿时激得大家热血沸腾。任知府高高地扬起牛鞭,只听得啪的一声牛鞭落在黄牛身上,响了闷声来应和着大家伙的热情高涨。
大黄牛被鞭打着了疼,哼了哼想要撒蹄奔跑,却被人按住了驯服着。
李司仪高喊着,“五彩旌旗喧锣鼓,围看知府鞭春牛。”
任知府一鼓作气,又啪啪地连续鞭了剩下的两头春牛便停了手,转身对乡绅里为首的一位老者道,“张受老先生,你也来鞭一鞭春牛。”
张受明显没料到任知府会把牛鞭递给他,由久以来,这鞭春牛便是单独由知府大人或府尹大人一人完成,彰显朝廷关心百姓,地方官更是亲民爱民的好官。
这样的由来和传统才使得张受在看到任知府递来的牛鞭,禁不住受宠若惊,“不敢不敢,知府大人折煞老夫了。老夫不过一介草民,哪里可以鞭打春牛。”
人群中也有质疑声,站在江明朗身侧的江心月抿了唇,轻声问江明朗,“哥哥,这老先生是何许人也?竟可以得任知府如此客气相待?”
也不敢大声造次,江明朗侧头凑近江心月耳际,“心月有所不知,这老先生也是德高望重之人。这乱民头目李自成在陕西造反时,扬州的泰兴农民竟然起而响应,甚至一度聚至千百人,后来还是张受老先生派了家丁前去镇压才散去。这要说起来,张受老先生也是维护我们大明的有功之人呢。”
好似有些明白了个中的一些微妙关联,江心月了然地点头道,“原来如此。便不再问别的话,继续去看鞭春牛。
假意推辞一番,张受满面红光地接过牛鞭,卯足了劲狠狠地鞭打下一鞭子。百姓乐得见到此情此景,附和地叫好。
虽上了年纪,张受却颇有额发童颜之势,笑着把牛鞭递到李司仪手里。乐呵呵道,“大家见笑了。今日老夫有幸可以鞭打春牛,和全城百姓一道开启今年的丰收大门。无论以后发生何种变数,老夫和全扬州城一众乡绅定然和任知府一同共进退!就算老夫注定倾尽所有,也必然护我们大明朝的扬州城百姓一个周全!”
受了这番鼓动,其余的士绅当然也极为激动,纷纷表明心迹,无论何时何地都愿与张受一道助任知府一臂之力。
李司仪得了任知府的授意,把牛鞭递到王仁建手里。“王老爷,知府大人说了,这一鞭子您来打。”
瞧见众人这般反应,王仁建转了转手里的牛鞭,酝酿了情绪,“多谢知府大人垂青王府,王府也会做到我们分内可以做到的事情。决不会在危急关头,舍弃扬州。”
这番话说完,王仁建把牛鞭高高扬起,看着却似轻轻落下。没想到落到春牛身上,却是脆生生的响。疼得黄牛四蹄挖着脚下的泥,好似要挣脱旁的桎梏了。
打得越大声,越有好兆头。众人纷纷拍手称好,竟有大快人心的激动。
王子矜听王仁建这番话,又见王仁建这般反应,微微眯了眼,低头去转了转手里的折扇,扯起嘴角。
还剩下最后一头春牛不曾鞭打,众人一律朝王仁建看去,疑惑谁会是最后一个鞭打春牛的主。
接回王仁建手里的牛鞭,并未见李司仪请示任知府,径直走到江明朗跟前,低身恭肃递给江明朗,“江府老爷,这老话说得好啊,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江府是您当家,众所周知江府是扬州城的大户人家,论资排辈,这最后一鞭子该是您来打了。”
给江明朗千百个思虑,他也不曾想到鞭打春牛这样有象征含义的意义重大之事,会轮到他这后辈小生头上?江明朗吃了惊,一时竟忘了要去接那包上艳色红布的牛鞭。
自打江明朗出现,女眷里的王子佩便失了心神,有意无意地总是朝江明朗的方向看去。而江明朗似是没发现她的存在般,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清明顺朗。
任知府事先并未透露这次的鞭春牛会让江明朗参与,任良看到这场景,也吃了一惊。稍稍想了想,他也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