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爱恨,不过是一瞬间的决定。我举杯对明月,却始终不能对影成三人了。那些个爱恨两茫茫,我可否问问你,何时会偶然地念起我来?
——王子青
此时王子青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明明在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就跟着王子矜安排的步伐走了。到了眼下,他竟然想要冒着危险同江浸月见一面。
听了王子青的想法,王子矜自然是不会答应,“大哥,你该明白,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儿女情长,小心英雄气短!”
王子青明白,王子矜之所以这样说也不是口不择言,而是想要让他明白个中的那些厉害关系。若是为了区区的一个江浸月,而毁掉整个计划,他们中的谁都担当不起这样大的责任。“子矜,很多事情和想法,其实我大可不和你说。既然我和你说了我的打算,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我只是希望,你替我瞒着爹和娘这件事。如今还没有人怀疑我们王府的身份和地位,我只怕到时候撕破了脸一拍两散,我此生便再也没有任何的机会,可以再靠近她一点点了。”
哪里是此生他再也靠近不了她了,只怕是他们早已经就没有一丁点的关联了。
对上王子青言之灼灼的目光,王子矜才终于清楚今时今日的王子青,还是那个为了想要见上江浸月一面,就冒着漫天的风雪,席卷满身的风尘,不辞辛劳地回到他们最初的地方等待的那个人。
并不是叹息,也不是不屑的神态,王子矜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王子青的庭院。既然,你都想好了也计划好了要如何做了,那为何还要告诉我?
步行至琼花观,眼前的情景不免让王子青有些讶异。没想到这里的琼花竟然没有开败。在这样梅雨连绵不绝的天气里,那些琼花依旧莹白如盘,也有着不合时宜的绿透清凉和相映成趣。
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江浸月会不会应约而来?没来到琼花观前,他一直都是紧张的。他甚至还提前预演了,到时候真的当面见到她了,他该如何开口说话,他要如何和她说话。他的脸上是否要带上她所熟悉的微笑,然后慢慢地靠近她,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样,唤她的闺名。这样,是否可换来她唤他一声“王大哥”?或者,他就不要太过靠近她,以免把她吓着了?不过他记得,她不是那样容易受到惊吓的人哩。
这些微小的细节,王子青都不遗落地一一细细想着,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周全,接着在自己脑海里上演着许多种的可能。
王子青从低处拾阶而上,他看到在通往琼花观的石阶上,隔开一段距离就摆有一大口暗青色的水缸。水缸上浮雕着精美的琼花图案,里面该是都盛满了清莹的水。水缸里的水,必定是凉的。
仰着脖子抬头微微朝前看去,王子青就看到自己一直记挂的那个人就站在高处的石阶上。王子青喉头一紧,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忍了忍,提脚继续往上走。他,必须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并不是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他要慢慢去到她的身边,在她感应到他的到来时,再唤一声她的名字。
一,二,三,四……心底默默地数着要走过多少的石阶,他才可以又去到她的身侧,再一次看到她熟悉的脸庞。
数了三十四步,王子青总算是来到了她身后。整整数了三十四步,他才又能够离她这样近了。
早已经在王子青来到琼花观时,江浸月就察觉到了。她只是不回身,一味安静地站在那一大缸清澈的水缸边,低眼看水面浮动的白色琼花。
真是奇怪,明明梅子都开始变黄了,梅雨都一直在下着,为何琼花观里的这些琼花还在不眠不休地开着?江浸月琢磨着这个问题,想上许久,只当是今年的时令都来的晚些吧。
来到江浸月身边,王子青把目光落在她周身之内。只见她的身边,是满满一水缸的清水,水面上漂浮着纯白剔透的琼花。梅雨淅沥地落进水缸里,带得落花跟着淡淡晕开的细小涟漪一起轻微地一荡又一荡。就好似那无依无靠的浮萍,在水面上,没有方向地一味不知疲惫倦怠地晃动。
他看见在石阶上,也落满了白色的琼花。有完整的花朵,也有残缺的花瓣。那些落花就静悄悄地被梅雨打湿,粘在阶梯之上,一动不动的。有的白色,被雨滴溅起的轻微尘埃染上脏,变得不再光洁了。
梅雨下着,江浸月却没有撑伞。她保持着等待的姿势站在水缸边,看了那些落花一遍又一遍。
江浸月回过身,看到王子青同样没有打伞而来。他还是一袭纯白的衣裳,还是一如既往的表情。
动了动脚下,江浸月想要换一换姿势。不曾想站着太久不动,她脚都麻了,回身就是一个不稳朝前倒下。
王子青伸手急忙接住要应势倒下的江浸月,生怕一个不周全她是要晕倒了可怎么是好?
他接住她的那一瞬,脱口而出的就是,“别怕,浸月,我会保护你的。”
有晕眩感席卷而过她的脑海,江浸月只是本能地抓住不让她滚下石阶的支撑。可入耳的这句话,恰好让她褪去了站立太久带来的麻木感。
如今,她听到一句熟悉的话,想起某个曾经说要守护她,如今却不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了。
没想到,他是以这样的方式,在经年之后无法意料的情境之下,意外拥她入怀。这一刻,王子青清晰地感觉到,拥抱的时候,感觉真是奇妙。明明两颗心靠得最近了,但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对方的脸。
没有在他的怀里做过多的停留,江浸月伸手推开王子青,跟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若无其事地转身。
相对于江浸月的若无其事,王子青显然心绪起伏较大。明明他们离的这样近,为何她给他的感觉,却是油然而生的无能为力,显得那样遥远?
王子青动动嘴唇,“去年的琼花观,比今年的要好看些。”
听得王子青说这样的话,不知怎的江浸月脱口而出,“你如今不是过得很好吗?”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淅淅沥沥的梅雨里,亲疏远近的语气,不言而喻。他们的身边和头顶,是正在飘落或已经落地的琼花。本该是极为美丽的场景,却被这无比漫长的梅雨,搅去了该有的安然。
王子青知道,有句话说的是:当你怀念过去的时候,说明你现今过得并不好。他开口说,“我过的好不好,不是一如你所想吗?”
他过的原本就不好的啊,难道她没看出来吗?至少,他是看出来了,她过得好。那么,他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还在难过些什么,本就是他先放开了她的手。如今回来,冒着计划败露的危险来见她,不是自寻烦恼吗?
哪里算得上是自寻烦恼,这个烦恼,本该是他自找的。王子青脸上带有笑意,他觉得,即使脸上带了笑,他话里的悲伤,她也该感觉的到的吧?“我也希望,只有我记得。而你,早忘记了。”
没有即刻开口说话,江浸月只是低身靠近水缸,看那清幽幽里落满的纯白琼花,她伸手就是掬起一捧沾染了花香的清水。
见到江浸月这样的动作,王子青定睛去看。只见江浸月掬起的那捧带了琼花香的水,被她摊开在手掌里,哗啦啦地就流回水缸里了。在极短极短的眸光停留之间,在她掌心的是就流淌地一干二净了。
江浸月不厌其烦地又低身再掬起一捧清水,这一次她握手成拳,那些清香的水便从她的指缝中一滴一滴地落到水缸里。他看到她摊开手来,手心湿了一大片,有丝丝梅雨落到上面,混为一谈了。
没来由地觉得心慌,王子青慌乱间垂首一看,江浸月的一袭水色襦裙,早已经沾了雨气迷蒙的痕迹。
他觉得,她定是要说些什么话,来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了。其实他想要问她,那水可否是凉的?
收回手,江浸月轻轻弹去肩头的雨滴,淡然道,“我对你的记忆,就好似是倒在掌心里的水,不论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地流淌干净。”
说完这话,江浸月低眼看到王子青的纯白衣衫早就被雨水打脏了。她终是抬头迎上他看她的目光,粲然一笑,“你的白衣裳,脏了。”
闻言王子青低头一看,果然白衣裳和地面接触的那些垂摆,早已经被弄得脏兮兮的了。
一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王子青听江浸月又说了句,“这琼花,终是会落干净的。”
她就这样轻易地同他擦肩而过了,拖着也被雨水弄脏的裙摆。那一头秀发挽成的发髻,也是湿漉漉的。
王子青不甘心地回身伸手去抓,江浸月的背影却越来越远。他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为何,不学一学韦驮?”
终于是灭了最后的所有希望,她会来见他,是他预料之中的事。可他们如今的情景,却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她竟让他学一学韦驮,王子青垂头看进水缸里的清水,水面上的琼花聚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还有落花不断地落下来。
以前他们一起看到的故事,现今被她拿来说给了他听。算是一种劝说吗?还是一种放弃?
韦驮花其实就是昙花,韦驮花极为特别,总是选在黎明时分朝露初凝的那一刻才绽放。传说昙花本是一个花神,刚开始她每日都开花,四季都极灿烂。她爱上了一位每日为她锄草的小伙子,后来玉帝知道了这件事情大发雷霆,要拆散鸳鸯。玉帝把花神贬为一生只能开一瞬间的花,不让她再和情郎相见,还把那个小伙子送去灵柩山出家,赐名韦驮,意在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神。可是花神却忘不了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驼尊者都会上山采春露,为佛祖煎茶,就选在那个时候开花!不过是希望能见韦驮尊者一面,就一次,一次就够了。遗憾的是,春去春来,花开花谢,韦驮还是不认得她!
她这样说,是希望他不再记得她吗?王子青躬身去拍被弄脏的白衣裳,却越拍越脏。
最后他自言自语道,“脏了就是脏了。”
雨落无声,花落有声,他们此生,却再也不能做到此时无声胜有声了。